某个夏日午后,一行人在清风堂下休息纳凉。
木桌旁,林隐芝躺摇椅上,捧着卷书,一手支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读着雕龙文心。
司马婧端坐在木桌对面,面前摆着本老子兵法,不远处两棵大槐树底下,司马沉与苏让尘正佯装练剑,两双眼睛你追我赶马不停蹄地给司马婧递眼色。
煞风景。
司马婧收回目光,夏日满目苍翠的绿色与强烈的白光给人清新之感,对面的林隐芝一身棉麻细软素衣,长发简单挽起,墨色的发与眉,素白的肌肤与衣裳,而他眉目间,似凝结了世间的水,温柔又无声。
这样静谧美好的午后,他白皙的脖子裸露着,像雪原上脆弱的幼兽将致命要害暴露在外,她好想......冲上去咬断他的脉搏,提剑杀了他……
思及此,司马婧低垂着头,第一万遍自问为何非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刺杀林隐芝——
因为林隐芝背后势力莫测,不能轻举妄动。
好一番心理建设后,司马婧内心平静些许,抬眼正对上林隐芝探询的目光。
得,这下平静不了了。
眼下她对于传闻中那些提亲者极其感同身受。
“做甚么?”林隐芝问。
司马婧赶忙摇头。
林隐芝皱眉,语气轻柔,“你这样出神地望着我,却又透过了我,你、在想谁呢?”
司马婧继续摇头,“没想谁,只是些许好奇——”
“好奇?”
司马婧提起小心翼翼地笑,试探问道,“你从前不是...不与旁人来往么,怎么...好端端的,允许我接近了呢?”
林隐芝微怔,神色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在下似乎...并未有意不与旁人来往?倘若,诸多不相识之人每日每夜叨扰不休,小将军会如何应对呢?”
原来如此,“看来外界传闻不可尽信。”司马婧笑,穷追不舍,“所以,为何允许我接近?”
林隐芝收好书卷,“难道你没发觉,你在时,来找我的人少了许多吗?”
司马婧仔细回想,好像确实如此——
她不仅打扰人家,还不允旁人打扰人家......
那是为了布置暗杀陷阱以防哪个不长眼的泄露出去好么……
“所以,劳烦小将军继续,再接再厉喔。”林隐芝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听到这话司马婧五雷轰顶。
他他他他离自己也太近了吧?
他他他他居然这么信任自己?
他凑近时司马婧一阵头晕目眩,
司马婧咽了咽口水,低头感慨夏天太早了,故而今早摘的李子还在她心里泛着涩味。
见司马婧如此反应,林隐芝浅浅一笑。
自此司马婧心里埋了个咽不下吐不出的秘密,见林隐芝心虚,见苏让尘和司马沉也心虚。
而司马婧这边稍有起色更加激起了司马沉和苏让尘的斗志。
两人比司马婧还上心地讨好林隐芝。
司马婧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生怜悯,好言相劝道,“要不算了?”
苏让尘嗤之以鼻,“你自己成功了见不得我好?”
司马婧:“......”
司马沉更是越挫越勇,“我怎么会输给你?”
司马婧:“......”
她能怎么办,她只好日日跟在林隐芝旁边,偶尔搭把手揍揍没有眼力见的人。
眼下,月黑风高的,她蹲在人家院子里,还要想法子暗杀人家,她能想到什么法子?
司马婧默默苦笑,无奈道:“放把火烧了,省得麻烦。”
“好主意!”
“好主意!”
“?”
司马婧左看,
苏让尘从怀里掏出了个火折子。
司马婧右看,
司马沉正猫着腰找柴房。
司马婧拉住苏让尘点火的手,劝阻道,“这么点儿火,人家又不是没长腿,就算烧着了一时半会灭不掉还跑不掉么?”
苏让尘认真道,“尔所言,甚有理。故,吾有一计——你不是和姓林的熟么,你去拖住他。”
“我?”司马婧指着自己,震惊道,“我怎么拖住他?”
“简单。你去找他说话,待火势大了把他锤晕了扔火里。”
“......”司马婧呵呵笑了两声,凉飕飕道,“真是个好法子呢。”
“那是自然。去吧!”
言毕两人将司马婧架至门口,使了好几个眼色后各司其职去了。
窗户里还亮着光,她晓得林隐芝这个时辰在看书。
天天看也不见得夫子夸他几句,偏偏他看得怡然自得。
他都在看些什么呢?
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司马婧抬手,想着等会儿以什么措辞开场。
司马婧放手,她想不出来。
苦思间听得嘎吱一声,门轻轻开了。
司马婧抬头,心跳漏了不知几拍,血液停止流动不知几时,暗道那映在林隐芝脸上的月光可真是摄人心魄。
林隐芝挑眉,意味明显:你在这干嘛?
司马婧嘴唇翕动,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这破苏让尘想的馊主意!
两人面面相觑之间,东厢房亮起了微弱火光。
不多时,写意秋实一人手上提着一个人出现。
林隐芝又挑了挑眉。
司马婧转身,见两个蠢货朝自己身后笑得谄媚。
司马婧将自己翻了个面,皱眉一笑,“我们——”
林隐芝勾起嘴角,笑得愉悦,几个音节却毫无波澜,“轻点儿,丢出去。”
“砰”“砰”“砰”
天禄院大门前灰色石板上三次扬起尘土。
司马婧利索爬起来,熟练地拍了拍后裙。
而后半蹲下,眼前两人仍趴在地上双手合并捂着脸。
“抬起头。”司马婧冷冷道。
“知道你俩为什么失败了嘛?”
司马沉不服气,倔强抬起脸来,瞪着眼看司马婧,又缓慢垂眸继续埋脸。
司马婧转身先行一步,丢下一句,“你俩好意思就打道回府,不好意思就在这思过。”
待她身影消失在巷口,司马沉和苏让尘起身,抱拳对拜:
“好梦?”
“好梦!”
自此以后,苏让尘和司马沉消停不少。
司马婧却仍然日日在林隐芝身边,他们不得不服。
一番商议后,两人决定乖乖向司马靖讨经。
司马靖一时风光,按下心底横七竖八的乱心思,手一挥,“二位的诚意?”
苏让尘拱手奉上美酒一坛,“从我爹那儿偷的,拢共就五瓶,你还要怀疑我的诚意么?”
司马靖欣然收下,“我对让尘,向来深信不疑。”
司马沉放下一个精致盒子,道,“呶!陛下赏给咱家的玉棋,说是哪哪的玉制成的,冬日摸着不冻手,夏日又清凉,样式也好看精致。我下不来棋,正好给你。”
司马靖端详片刻,道,“确实稀奇。”
“既然二位如此心诚,刚好几天后要和林隐芝一起煮酒论诗,我寻着机会就问问他罢,邀你俩一块去。”
司马沉笑出声,“你什么时候还能论诗了?”
苏让尘则惊诧于,“你和林隐芝都已经开始论诗了?”
他忍不住双手掩面痛哭,“难怪难怪!此前千难万难有一次和林隐芝说上话了,他还停下来等我说话,我只问些‘去哪儿做甚么’的糊涂话!你们都说上诗了我还在说些傻话孬话!”
兄妹俩双双巴巴地望着苏让尘,司马靖晓得苏让尘颇有些追求,凡事做了都没个糊弄的心,如今难过纵然滑稽,也是实打实的难过。
她自然不能打击人家。
司马婧仁慈地别过脸去偷笑,笑完回首对上苏让尘哭得红扑扑的脸。
她嘴角抽了抽,连忙起身离开。可不能让人瞧见她和这两人走得近,实在...有失颜面。
几日后,青山蓝天相映,白云绿筱畅情。
林隐芝携几人一同出游,司马沉和苏让尘各带两个随从,司马婧有一侍从自幼和她在关外多年,如今一同回京,姓何,名唤皎皎,今日只她作陪。
再看林隐芝,两个侍卫秋实、写意自是不必多言,还有一人着朱红色长袍,生得齐整,不知是谁。
司马婧慢悠悠在队伍后面走着,林隐芝体弱,今日又特意吩咐不要轿子。
司马沉和苏让尘两人犹如脱缰的马、出圈之豕,欢得很,走得快但不在大路上,净往些歪路斜道里钻。
当然她也晓得学堂中女子称苏让尘娴雅稳重,司马沉意气风发。
孰对孰错倒也不打紧,如此不一样的评价确是有趣,一时难以说清是这两人多面,还是旁人与他们接触不多。
思及此司马靖笑了笑,她与他们,真的接触不多。
她步子快,同皎皎看着花花草草不觉走得更快,走着走着就甩队伍一大截,一回头不见人影儿,又要往回走。过了两座桥,回首又隔开大段路,索性到一行人最后头。
苏让尘玩够了也看累了,神飞奕彩地在司马靖耳边叽叽喳喳,“你走这样靠后做甚么?林隐芝在前头,跟上去啊!”
司马靖深吸一口气,缩了缩肩膀嘟囔,“你想跟就跟,好端端的说我做甚么?”
“吔?是我不想跟上去么?是我不想为大业捐躯么?人家搭理我么?你这话说的!这不欺负人呢么!”
司马婧:“......”
林隐芝偏头,挑了挑眉,“你这样垂头丧气不情不愿的来我这边干嘛?像我灭了你满门似的,嗯?”
司马婧被他一句“灭你满门”惊得神魂俱散,只留下一具疲累的躯体,于是躯体自作主张熟练地搀着林隐芝,垂头开始胡言乱语,“非也非也,正所谓‘白云抱幽石’,我说今日云朵怎么软篷篷的,原来它抱着石头还飘我头上,我能不低头么?我看往后啊,不得不低头的不止是‘人在屋檐下’喽。”
林隐芝笑意显然,“‘抱’字是你这种解法么?”
司马婧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林隐芝不答,只笑着任由她扶。
一座山一座桥的到了目的地,正正好旁边有个半新不旧的八角亭,一行人放弃草地,就亭内铺席。
几人相对而坐,司马婧左边是林隐芝,右边依次是皎皎,写意秋实等,苏让尘坐在对面。
司马婧觉得林隐芝仿佛不大喜欢司马沉,故而才说要和自己换座。
刚入座便想起来这位置是主位,她怎么坐上了?
正待起身,肩膀上一双手将她按下,还没解释,林隐芝缓缓道:“这位置你既坐了,就安然坐着。”
话已至此,司马婧也就不再推托。
当日虽说论诗,实则不然。
一来诗歌实非大周所重,二来此处能论诗之人,除林隐芝和苏让尘,勉强算上司马婧也就三个。
况且林隐芝并没有拉着旁人附庸他一人风雅的兴致。
不过,既然林隐芝讨厌司马沉,会不会其实也讨厌自己?
司马婧微微侧头,瞄着林隐芝神色,不料斜对面给了自己一脚,她难免吃痛,脸皱成一团。
司马沉皱眉,“出来玩,你这样一副表情作甚么?给谁甩脸色呢?”
苏让尘:“哈...哈。”
众人目光不自觉看他。
苏让尘本是为了缓解司马婧尴尬才笑的,毕竟人是他踹的。
现下别人都看着自己,他默默打开折扇,又哈哈笑了两声。
给自己缓解尴尬。
尴尬既已经缓解,苏让尘苦思话头让司马婧能多接触些林隐芝。
他为这大计真是操碎了心啊,谁让他听闻当年围剿殷王时,苏家叫得最凶呢。
要不是人家不稀罕他...他恨不得自己上啊。
眼下这大好机会,司马婧蔫了似的,叫他怎么不心急。
这边苏让尘灵光未现,那边林隐芝倒自投罗网,“来时看路边迎春花开得正好,远山还有一片嫣红的杜鹃,现在风又暖和,哪位有兴致陪我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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