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第二医院，门诊部9楼。
下午1点32分，7号诊室内，头发灰白的老医生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打开电子病历系统。
这时，门被推开，下午的第一个病人走了进来。
对方脚步很轻，礼貌的把评估表放在桌子上，缓缓推过来。
填写工整的纸张看起来很糟糕，表面凹凸不平，像是被人揉搓过，中间有一道几乎撕成两半的大裂口。
医生没太在意，直起腰伸手去接，捏住纸面往自己的方向拖。
——没拖动。
他下意识看过去，桌子的另一侧，病人的左手拍在表格上，掌心死死向下压，指尖用力到泛白。
可奇怪的是，被挡在后面的右手依旧在试图向前推，两股相反的力道对峙着，纸面被顶起一个圆形的弧度。
两只手好像有各自的想法。
医生催促地抬眼：“时间有限，我得看着内容做分析。”
面前是一个身材瘦削、脸色憔悴的年轻女孩，听后惊惶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处理。”
处理什么？这个疑问短暂在医生脑中划过。
接着，他就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女孩勉强对他露出个微笑，随即弯下腰，猛地咬在左手的大拇指侧，尖利的虎牙叼着骨节不松口，同时还发出了类似动物示威的低吼声：“呜呜！”
没两秒，左手抽搐着剧烈摇摆，挣脱开嘴巴后，飞快又给了右手一拳，然后缩在女孩的背后，不动了。
“咳，不着急，你先坐吧。”医生终于拿到了评估表，默默收回了目光。
他从业精神病学这么多年，见识过各种各样“不正常”的人，但那大部分都是病情出现恶化的情况。在检查阶段症状就如此明显的还是少数。
老医生戴上眼镜，低下头认真看向评估表。
这病人年纪不大，才22岁。
姓名，李斯。
-
“大概是两个星期前，我的动作不听使唤了。”
李斯把两只手塞在大腿下面，尽力忽视它们扭曲蠕动的小动作，开始讲述最近发生的怪事：“那天起床之后，我的左手把一整管牙膏全部挤到水池里，右手拿着牙刷，但却戳进了我的鼻孔中，吃饭的时候它们拎着面包在我头顶绕圈……一早上，光穿衣服，我就用了半小时。”
“我照常坐公交去上班。”她叹了口气，感觉难以启齿，“早高峰时间，车上人很多，我被挤在投币的位置，可是……每个人从我旁边走过的时候，我的手都会不受控制摸人家，右手是摸女孩子的胳膊，男生……嗯，男生会被左手捏屁股。”
老医生的眨眼的速度似乎加快了。
“好在我只需要坐三站，赶在被揍之前安全下车了，但是——”
李斯看了眼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到了公司之后，这两个手更不老实了。刚到工位，它们就把我前一天打印好的方案全折成了纸飞机，满屋子乱丢……同事都以为我疯了。”
十指扣着椅面不停往上顶，瘦削的指节硌的她腿疼。
“我也觉得我疯了。”李斯警告地抖了抖腿，这才缓缓翘起脚尖，把它俩放了出来，“不过，我没多想，只当自己最近压力大，所以做些奇怪的事儿发泄情绪。”
说话间，两只手爬上了诊疗桌，李斯狠狠地瞪了一眼：“直到，老板来开晨会，大家一起往会议室走……路过老板，我的左手再次发动。”
老医生推了推眼镜，尽量温和地问道：“是又摸别人的身体了吗？”
李斯抿唇，几次张开嘴，又犹豫着闭上，终于下定决心地一皱眉，快速开口道：“我捏了老板的……胸。”
“呃，这个、这个不算精神问题……”
“不是的……”没等他说下去，李斯便晃着脑袋，痛苦地否定道。
即使过去了两个星期，当时的场景依旧十分清晰。
男人斜靠在玻璃门上，双手环胸，色迷迷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位员工，最后很不礼貌的停在前襟的皮肤上。
公司里大多是女员工，虽然恶心，但为了工作只能强忍着。
李斯走在后面，不可避免的也被他上下打量一番。
平日里她只装看不见，背地里偷偷的翻个白眼。可当她快要走进会议室的瞬间，她的左臂突然抬了起来，准确地掐在了他的右胸口。
李斯是在听到尖叫声才扭过头，看到了这刺激的一幕。
她的惊恐程度丝毫不比男人低，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就要后退。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左手死死掐住了那坨肥肉，力道大的她甚至没法转身。
“我天，抱歉抱歉！”
“李斯你是不是疯了！赶紧给老子撒开！”男人痛的嘴唇颤抖，试图去掰她的手。
“我我……松手！快松手啊！”
李斯喊了两声后，左手总算有了些松动的架势，它揪着往外扯了扯，手腕扭动，状似不经意地又拧了两圈，才恋恋不舍地完全放开。
老板的上身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体恤，她看到那肥硕的胸.肉滑稽颤了两颤。
同事们目瞪口呆，整个会议室 “嘶”的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而就在这时，李斯的脑海中响起熟悉的女声：“啧，这死胖子，挣的钱全塞嘴里了吧，快吃成大野猪了……”
随后另一道同样的声音回应道：“野猪？你再掐下去他就成奶牛了。”
嗓音一样，都是她自己的。
可神奇的是，李斯能清晰地分辨出分别来自左右手。
从那天起，两只手开启了莫名的话痨模式，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就比如现在——
“被辞退后，我都尽量待在家里，但它们吵得我觉都睡不好。”李斯忐忑地望着医生，“您说，我是不是被外星人寄生了？”
其实等李斯说到后半部分，老医生就肉眼可见的松懈下来。他双手交叉，闲散地放在键盘上：“我看了你填的表，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精神问题。”
“它们有做出过伤害你的行为吗？”老医生依旧是那副松散的态度。
李斯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不要太担心。”他接着道：“其实没那么严重。所谓的‘脑中的说话声’，是你的心理情绪不安产生的幻听，这很常见。至于摸人的问题……”
听着他的分析，左手五指张开，简单拉伸几下：“这老东西啥意思，说咱俩是假的？”食指不耐烦地一下下点着桌面，“你这能忍吗？”
它冲着右手拱火，后者不搭理它，虚虚攥着拳，俨然一副淡定自若的态度。
“真能装……”
李斯甩了甩头，努力忽略它：“不好意思，能再讲一遍吗，我走神了。”
老医生手指一顿，看她一眼：“简单来说，就是你想法太多，心思太重，但这都不是真实的，我给你开些安神的药，你吃两个疗程……”
“不是的！”李斯有些着急地向前倾身：“医生，我说的都是真的，它俩真的有自己的思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们永远消失？“
左手震惊：“消失？你想让我们消失？你好狠的心……”
老医生动作没停，马上要写完病历：“遵医嘱，好好吃饭休息，过段时间就好了……”
左手去扯右手：“你听没听到，她连你也不爱，坏女人！”
回车敲下，老医生说：“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可以……”
“大坏蛋！啊啊啊啊啊啊！！！”
后面的话全被左手的鬼叫盖过去了，几近破音的叫喊刺得李斯太阳穴狂跳。她深呼吸几次，忍了又忍，猛地站起来：
“都给我闭嘴！烦死了！”
吼声在四方的诊室内回荡，隐隐传来的回音让李斯找回了理智。
她低下头赶紧看向医生，歉意地直摇头：“不是，我不是对您说，是我的左手……”
“行了。”老医生扶稳滑到鼻间的眼镜，不再迟疑地保存病历，开启下一位患者的叫号，“我没什么补充的，你直接去拿药。”
“可是它们……”
“我说过了，那是你的幻觉。”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管是说话声，还是奇怪的动作，都来源于你本身的意愿，是你潜意识的想法。”
“精神科能诊断的只有这些，你如果还有疑问，可以去脑科或神经科。”见李斯还没走，他索性说的更加直白，“你的左右手不可能产生脱离你主观的行为，你要明白到这一点。”
李斯只好点点头，接过单子。她一开始来看病就没抱什么希望，倒也不算不能接受，但另外两个却并不这么想。
它们气炸了。
“哈？”左手冷笑连连，“死老头把咱当成神经疾病了？真是智障，这个水平真是正经医生吗……”
“确实不像。”右手忽然开口。
它的语气冷硬，听起来比左手还要生气。
相处了两个星期的经验告诉李斯，大事不好！
她甚至来不及移开椅子，腾地转身就要离开——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刚向门口走了两步，李斯感到一股极大的阻力，把她拽回了原地。
她扭头看去，只见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背在后面，牢牢抓在桌子边缘，一动也不动。
从被辞退那天，李斯就知道，她的左右手力气大的吓人。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两只手拖着李斯，硬生生顺着桌角一点点地挪到了另一侧，径直来到了被吓傻的老医生的面前。
不等她腾出力气提醒，左右手倏地猛扑过去，一手一边，抓上了老医生鬓角斑白的短发。
随后，狠狠往上一提。
“啊！！！”
脑海中是左手恶狠狠的喊声：“让你瞎说！让你说我们是假的！薅秃你这个老庸医……”
“你干什么！放手！保安！”他挣扎着想躲开，“救命！报警！我要报警！”
好在他的呼救声够响，不到半分钟便引来了几个护士。她们急匆匆赶过来，一把推开诊室大门，只看到眼前诡异的一幕：
医生缩在椅子上，疼的嗷嗷直叫。瘦弱的女病患下半身离的老远，似乎是想拉远距离，可双臂直挺挺的前伸，揪着那两撮头发死命拉扯。
明明做着凶残的动作，嘴里却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控制不了！”
手下还在使劲，却同时求助地看向门口，“快，帮我松手，把我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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