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风景,以一种近乎固执的单调向后飞掠。连绵的丘陵、散落的稻田、偶尔掠过的灰白色小楼。与上海高楼林立的压迫感不同,这里的开阔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寂寥。
江楠靠在略显陈旧的大巴座椅上,耳机里流淌的音乐也隔绝不了车轮碾过路面的枯燥噪音。她有些后悔拒绝了公司派的车,选择这种最“接地气”的方式回来。或许是一种近乎幼稚的赌气,想用身体的疲惫来掩盖心里的那点乱麻。
项目调研?采风?逃避?连她自己都快分不清此行的主要目的了。只知道当她在城市森林里感到几乎窒息时,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是回“家”。这个她离开了整整十年,拼命想挣脱,最终又像宿命般被拉回的地方——清塘镇。
“清塘镇到了啊!要下车的准备一下!”司机粗犷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大巴吱呀一声停在了一个略显破旧的招呼站旁。空气仿佛瞬间变了质地,湿润的、带着点泥土和植物清香的风灌入车厢,混杂着一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潮气。
江南的梅雨天,总是这样缠绵悱恻。
江楠拎着不大的行李箱下车,细密的雨丝立刻拂了满脸,带着凉意。她深吸一口气,那股记忆里的味道更清晰了——不仅仅是泥土和植物,还有某种年代久远的、属于水乡小镇特有的气息。
招呼站对面小卖部的老板娘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生面孔。江楠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拉了拉风衣的领口,仿佛这样就能裹住自己与这里已然格格不入的“外地人”气息。
按照手机地图的指示,她拖着行李箱走向预订的客栈。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湿滑,轮子磕碰在上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她预订的是一家在网上评价很少,但照片看起来颇有古意的民宿,名叫“旧拾光”。据说是由一栋老宅改建的。位置就在镇子西头,临着一条窄窄的内河。
越往西走,街边的店铺越少,行人也更稀疏。现代化的痕迹渐渐褪去,露出了小镇原本的、甚至有些落寞的肌理。雨水顺着黛瓦屋檐滴落,连成串珠,在石阶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拐过一个弯,“旧拾光”的木质招牌出现在眼前。招牌有些年头了,字迹却还清晰。门面不大,是传统的江南民居样式,白墙斑驳,露出些里面的青砖,木门虚掩着。
江楠在门口顿了顿,拂去发丝上的水珠,才推开那扇沉沉的木门。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庭院,被打理得很干净,几盆绿植在雨中显得青翠欲滴。正对着的是前台,其实也只是一张老式的长条木桌后面放着个柜子。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似乎想够柜子顶层的东西。
那身影穿着简单的亚麻色衬衫和长裤,身形清瘦,线条利落。
听到开门声,那人回过头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雨水黏住了。
空气凝滞。
江楠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一窒,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冰冷的金属触感刺痛掌心,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眼前的人,褪去了少女时期最后一点婴儿肥,面部线条更加清晰分明,肤色是长期待在小镇不见强光的白晰。那双眼睛,曾经像盛着夏日阳光般热烈,如今却像这梅雨天的深潭,沉静、幽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飞快地掠过她,然后垂下,看不清情绪。
是林西。
怎么会是林西?
江楠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预想过回到清塘可能会遇到故人,但绝没想过,抵达不到半小时,在她临时落脚的地方,第一个遇见的,竟然是她。
那个她以为早已被时光淹没在记忆深处,此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
那个……让她当年近乎狼狈地逃离,十年间不愿回首的人。
林西显然也认出了她。她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平静地,仿佛只是看到一个寻常客人般,从凳子上下来,站定。她手里拿着一个似乎是账本的本子,指尖微微用力,捏得那本子边缘有些发皱。
但她开口的声音,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对待陌生客人的疏离客气。
“您好,办理入住吗?”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天井里的青石板,声音清晰得令人心慌。空气中弥漫着旧木、湿土和雨水混合的冷香。
江楠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林西,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头万绪,翻滚涌动,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干涩的单音。
“……是。”
她们之间,隔着一道小小的柜台,却像隔了十年的时光和山海。
林西低下头,开始翻看登记本,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淡漠疏离。只有在她抬眼示意江楠出示身份证的瞬间,江楠才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力压抑的复杂情绪。
那一眼,快得像错觉。
却让江楠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十年了。
她以为她早已走远,原来第一步,才刚刚踏回原点。
而原点站着的,还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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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客与旧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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