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破玉意识回笼时，眼前仍有些模糊。他微微蹙眉，喉咙干涩得发疼，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苏破玉睫毛轻颤着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客青城冷峻的侧脸。这位青城山首徒正倚在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道门玉简，青色道袍袖口的云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醒了？"客青城眼皮都没抬，"再装睡半刻钟，我就用清心咒让你彻底清醒。"
苏破玉立刻清醒了起来，高兴道：“你来了？最近还好吗？”
客青城点了点头：“好。”
林祈安执壶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壶嘴悬着的茶线依然笔直："他肩伤未愈。"声音如檐角将化的春冰，清泠里带着三分警告。
苏破玉刚想说话，客青城突然甩来一道符箓贴在他额前。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随即发现体内紊乱的灵力竟被梳理顺畅。
"青城山的《玄天录》..."林祈安忽然开口。
客青城立刻收起玉简："林祈安你——"
"多谢。"林祈安将茶盏递到苏破玉唇边，指尖与杯沿同样皎洁，"温度刚好。"
苏破玉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啜饮时，看见客青城背过身去整理罗盘，青铜指针在他掌心转得飞快。窗外竹影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倒是与林祈安垂落的霜色发带构成奇妙的和谐。
"你们..."苏破玉刚出声，两人同时转头。客青城眼风如刀，林祈安眸光似水，却都带着同样的询问意味。
他突然笑了："...茶太淡了。"
客青城广袖翻卷如青云出岫，转身时腰间青铜罗盘"叮"地撞上门框："不知好歹！"
林祈安霜色发带扫过案几上未干的茶渍。他手腕轻转，袖中滑出个杏黄油纸包，蜜饯的甜香混着茶雾在晨光中晕开——正是苏破玉最爱的青梅脯。
"你们青城山..."林祈安指尖叩着青瓷盏，盏底霜花纹路随声蔓延，"向来视秘术为左道。"窗外竹影在他眉间投下细碎光斑，"此番前来，是客卿身份？"
客青城背对众人整理罗盘，青铜指针在掌心急速旋转。闻言突然反手甩出三枚铜钱，"夺夺夺"钉入梁柱，排成个倒三角："我追着血煞门残党至此。"铜钱上残留的血锈在阳光下泛着暗红，"飞升？秘术？"他冷笑一声，道袍下摆无风自动，"不如多杀几个邪修实在。"
苏破玉突然把蜜饯咬得"咔"响："岐山当年可是阵修祖庭。"他晃着脚尖踢翻个小凳，"《天工开物》里三百二十种基础阵图，两百种标着'岐山首创'。"
"然后呢？"客倾城袖中滑出卷竹简，"哗啦"展开的卷轴上密密麻麻全是血字，"炼魂阵、噬心阵、夺舍阵——这些'首创'够把青城山道藏阁淹三回！"
林祈安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搁。盏底冰晶"咔嚓"裂开，整个房间温度骤降："阵修与剑修..."霜花顺着他的袖角攀上房梁，"本无高下。"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三人的影子在青砖地上凝成诡异的卦象。
林祈安笑道：“你想进祁山的目的是什么呢？”
客青城依旧面色冷硬：“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从小受家族培养，让我斩妖除魔为己任，秉持除恶务尽的理念，我想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岐山漏网之鱼，通通镇杀。”
很多高级修士非常反感阵修这个群体，一些出名炼化人功力的阵法皆出自岐山，不过很多优秀的人并不是修单一体系。
林祈安指尖轻叩茶盏的动作忽然停住。
客青城仍在说着什么，声音却仿佛隔了一层冰壁，模糊不清。苏破玉咬蜜饯的"咔咔"声也远了，整个房间只剩下一种声音——
"滴答"。
是霜花从梁上坠落，砸在青砖上的声响。
林祈安垂眸看着茶盏，水面倒映出自己平静的眉眼。可盏底不知何时已凝出一层薄冰，冰下隐约有暗纹流动，如蛰伏的毒蛇。
"……所以我认为，阵修一脉本就该彻底肃清。"客青城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青铜罗盘在他掌心转得飞快，"尤其是岐山余孽——"
"咔。"
林祈安手中的茶盏突然裂开一道细纹。
客青城话音一顿。苏破玉嚼蜜饯的动作也停了，狐疑地看向林祈安。
房间里静得可怕。
林祈安缓缓抬眸，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浅笑："客道友志向远大。"他声音轻柔，像在讨论今日的茶点，"只是岐山……"指尖抚过盏沿裂纹，"不是青城山的诛邪台。"
客青城皱眉："林道友这是何意？"
窗外忽有风过，竹影婆娑间，一缕阳光斜照进来——正好映在林祈安袖口。那里不知何时已凝满霜花，冰晶顺着他的腕骨攀爬，在皮肤上勾勒出诡谲的纹路。
苏破玉突然伸手按住林祈安手腕："茶凉了，我再去沏一壶。"
他指尖刚触到那片霜花，就猛地缩回手——太冷了。那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近乎实质的灵力。
林祈安轻轻抽回手，起身时衣摆拂过案几。客青城突然发现，自己罗盘上的指针不知何时已完全静止，而青铜表面……
结了一层薄霜。
林祈安走向门扉，背影如常优雅，"客道友若要除魔，不妨去城南看看。"他推开门，院中一树梨花突然"咔嚓"折断，"近日……那里闹鬼。"
门扉轻掩的刹那，客青城猛地站起——他袖中的护身符不知何时已化作冰粉，簌簌落了一地。
"岐山在高朝日之前是正派的行列。"
苏破玉咬着蜜饯，声音含糊，却字字清晰。他脚尖点着地面，晃着腿，像是随口一提，眼神却瞥向林祈安。
林祈安指尖轻叩茶盏，霜花无声蔓延，茶面倒映出他微垂的睫羽。
客青城冷笑一声："正派？"他袖中青铜罗盘"咔"地一转，指针直指窗外远山，"岐山护山大阵底下埋了多少尸骨，你问问他们去？"
苏破玉挑眉："客道长这么清楚，莫非挖过？"
客青城眸色一沉，正要反驳，林祈安却忽然开口："祁山不是诛邪台。"他抬眸，霜色瞳孔映着窗外云海，"但若客道友执意要去——"
茶盏"嗒"地一声轻响。
"我们陪你走一趟。"
岐山入口，古木参天，藤蔓缠绕的石碑上，"岐山"二字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
客青城指尖划过石碑，青铜罗盘上的指针疯狂旋转："阵眼就在附近。"
苏破玉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在掌心掂了掂："这石头……"他忽然笑了，"是阵修常用的'引灵玉'，看来岐山的人确实没死绝。"
林祈安站在他身侧，霜色衣袂无风自动："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泛起幽蓝纹路，无数符文如活物般游动！
"阵启！"
客青城暴退数步，罗盘高举，金光迸射："果然是岐山余孽！"
苏破玉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游动的符文，嘀咕道："这阵法怎么看着像传送阵……"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阵纹突然暴涨，幽蓝光芒如潮水般翻涌，瞬间将他吞没！
"苏破玉！"
林祈安伸手去抓，却只触到一片虚影。霜花屏障在黑雾中寸寸碎裂，而苏破玉的身影已彻底消失。
客青城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咔"地停在一个方向："阵法传送……他被人强行转移了！"
林祈安眸色骤冷，周身霜气翻涌，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寒冰："找。"
苏破玉猛地睁开眼，后脑勺还残留着阵法的眩晕感。他撑起身子，掌心触到的不是岐山的碎石，而是——
青石板路。
他怔了怔，抬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座陌生的小镇，街道两旁是低矮的灰瓦房屋，檐角挂着褪色的红灯笼。远处传来小贩的吆喝声，空气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仿佛只是个寻常的凡人集市。
可苏破玉知道，这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明明有人在叫卖，有孩童嬉笑，可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听不真切。更诡异的是，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看他——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苏破玉皱眉，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曦和剑，却摸了个空。
剑不见了。
他心头一紧，正要掐诀感应灵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这位公子，新来的？"
苏破玉猛地转身，看见一个提着竹篮的少女。她穿着素白襦裙，发间簪着一朵白山茶，笑容温婉，可眼底却是一片空洞。
"这是哪儿？"苏破玉警惕地问。
少女歪头，山茶花从她发间滑落，却在触地前化作一缕青烟消散："这里是'忘忧镇'呀。"她声音轻柔，"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尝尝我们特制的'忘忧茶'？"
她掀开竹篮，里面放着一盏青瓷茶碗，茶汤清澈，却映不出人影。
苏破玉后退半步，突然发现——
这少女，没有影子。
苏破玉盯着少女空洞的眼睛，忽然笑了："忘忧茶？不如你先告诉我——"他指尖悄悄掐了个探灵诀，"这镇子是谁建的？"
少女的笑容僵了一瞬，竹篮里的茶碗突然"咔"地裂开，茶汤渗入青石缝隙，竟泛出暗红色的血光。
"哎呀，"她轻声叹道，"被发现了呢。"
少女的声音忽然变成低沉的男声，她的脸皮如面具般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张面孔——竟与林祈安相似！
这是在忘忧镇南边的白茶田附近，苏破玉没注意转身就跑，结果却踩进田里。
春雾浓重，霜色剑穗扫过茶树枝桠时，那人懒散躺在田埂上，玄衣半敞，赤刀横枕，嘴里还叼着根嫩茶枝。
"喂，"那人眯着眼冲他笑，"小仙君，你踩着我晒的茶了。"
苏破玉低头，发现自己雪白的靴尖确实压着几片青叶。他沉默收脚，却见那人突然翻身而起，苏破玉指尖掠过他腰间玉牌——
"岐山？"苏破玉挑眉。
他凑得极近，呼吸间带着茶香与酒气："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苏破玉疑惑，相比于林祈安的优雅从容，这人感觉更加明媚，应该不是林祈安，这像是一个段记忆，不过不知道是谁的记忆。
反正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已经换了个人。
"魔修。"苏破玉冷声打断，剑已出鞘三寸，"白茶田下的噬灵阵，是你布的？"
此人大笑，突然抓着他的手腕按向茶树："你摸摸看，这底下可有半点血腥气？"
掌心触及的刹那，苏破玉怔住——茶树根系缠绕的并非邪阵，而是纯净的木灵脉。
"我改阵眼了，"那人得意地晃了晃酒壶，"噬灵变养灵，怎么样？"
苏破玉看着他被茶枝划伤的手背，鬼使神差道："……胡闹。"
那人去拉苏破玉的手，笑着说道：“我现在你在这里安顿一下，你能不能晚些回去，陪我待几天？”
话罢，不容苏破玉反应，直接给他拉走了。
忘忧镇多雨。
那人蹲在茶寮屋檐下啃糯米糕时，风北林正望着雨幕皱眉——他的霜天诀遇水则凝，此刻发梢已结满细碎冰晶。
"哎，"那人突然拽他衣袖，"我教你个法子。"
他指尖沾酒，在苏破玉掌心画了道火纹："烈酒压寒，试试？"
苏破玉尚未反应，喉间已灌入灼热酒液，呛得眼尾发红。那人拍腿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凑近，用袖子擦他唇角酒渍："你们岐山的人，是不是连喝酒都要掐诀啊？"
雨声渐密，茶寮灯笼在风里摇晃，照得高朝日眉眼如画。苏破玉盯着他眼尾那颗小痣，剑穗上的霜花忽然化了。
苏破玉问道：“你要不然给我介绍一下这个地方？”
那人笑道：“你今日居然愿意理我了，难不成变了个人？这个镇子在岐山脚下，我很熟悉的。”
这份笑容与林祈安不同，显得格外真诚热烈，在苏破玉的印象当中，林祈安好像总是在笑，但并非发自真心。
苏破玉抬头望去，远处青山连绵，细小的水流缓缓流淌，偶尔有山鸟飞过，与之前岐山死气沉沉差太多了，苏破玉都没认出来。
苏破玉心想：“这看来是岐山大战之前的事了，这个人并不像是林祈安小时候，此时他应该还没有出生。”
那人将头凑到苏破玉旁，盯着他看：“你的气息似乎变了不少，相比于之前的凌厉，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和之感，就像上界的神仙一样。”
苏破玉好奇：“上界神仙？”
那人点了点头：“这有什么奇怪？虽然仙路快断绝了，但又不是完全没有神仙下来，不过你比那群虚伪的人好多了。”
原来这个时候的仙路并未完全断绝，苏破玉推测这大概是二三十年前。
苏破玉：“你来这个忘忧镇是干什么来的？”
那人笑道：“我们也算相处那么久，托付生死了，你难道猜不出来我的心思吗？还有，你今日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苏破玉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和你长得很像，但他更显得成熟一些，只是有些冷漠。”
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成熟可不是变得冷漠，而是学会用温柔面对世界的锋利。”
"上界有神仙要下来了。"
他突然收起嬉笑的表情，指尖在茶案上敲了敲，眼神难得认真。
苏破玉眨了眨眼："神仙？下凡？"他歪头，"是来送蟠桃的吗？"
那人"噗"地笑出声，伸手捏他脸："小傻子，神仙不吃蟠桃，他们吃人。"
"吃人？"苏破玉瞪大眼睛，"像话本里那样，半夜偷小孩？"
他摇头，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比那可怕多了。"他指尖在苏破玉掌心画了个圈，"上苍之劫要来了，神仙们饿得慌，得吸凡人的精气续命。"
苏破玉皱眉："那得吸多少？"
他掰着手指算："嗯……天下这么多人，大概只够三个神仙吃饱。"
"三个？！"苏破玉差点跳起来，"那其他人怎么办？"
他耸肩："变成干尸咯。"他忽然又笑起来，"不过嘛——"一把勾住苏破玉的脖子，"有我在，神仙来了也得先过我这关！"
苏破玉拍开他的手："少吹牛！神仙都是以万岁计数的！"
"谁说的？"他很不服，"我可是绝世天才！"
"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原本沉重的话题，竟被搅得热闹非凡。
那人忽而认真道：“上届有神仙要下来了，现在又逢多事之秋，各门派顶尖人物不是快要作化了，就是闭关沉眠，虽然也派人来了，但是无力阻止那些神仙。”
苏破玉好奇问道：“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那人：“上苍之劫即将开始，如果等到线路断绝之后，他们就无法吸收下界凡人的生命精气，以此来强化其身，在这场劫难当中活下去。”
苏破玉一会儿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却从来无人跟他提起，或许知情的人刻意隐瞒。
忽然苏破玉只听一声巨响…
——天裂了。
忘忧镇上空，云层骤然撕裂，一道刺目的金光如巨剑劈开苍穹。
苏破玉仰头望去，瞳孔骤缩——那不是光，而是一只巨手！
"轰——！！！"
整座忘忧镇剧烈震颤，青石板路寸寸龟裂，茶寮的灯笼"呼"地燃起幽蓝火焰。高朝日一把拽住苏破玉后退，赤刀出鞘，刀锋映出天穹骇人景象——
忘忧镇的白山茶在一瞬间全部凋零。
苏破玉正蹲在茶田里扒拉那人埋的蜜饯罐子，忽然觉得指尖一凉——低头看去，茶树枝上的晨露竟凝成了冰珠。
"怪事……"他嘀咕着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苍穹之上，云层如被无形巨手撕扯，原本湛蓝的天幕裂开一道狰狞的金色缝隙。那光芒太刺目，像千万柄利剑同时出鞘，晃得人眼眶生疼。苏破玉下意识抬手遮眼，指缝间却见裂缝中缓缓探出——
一只巨手。
五指如山岳倾轧，掌心纹路如沟壑纵横，每一道指纹都流淌着熔金般的光焰。仅仅是悬在那里，整片茶田的茶树便"咔嚓咔嚓"开始断折，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垮。
"你！！"苏破玉扭头大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某种力量吞噬了。空气变得粘稠如胶，他张着嘴，却连呼吸都困难。
——天穹撕裂，神威如狱。
忘忧镇上空，云层骤然扭曲，一道刺目的金光如巨剑劈开苍穹，撕裂的裂隙中，三尊巍峨身影踏破虚空，缓缓降临。
他们身披金甲，头戴玉冠，面容隐在刺目的神光中，唯有那双眼睛冰冷如渊，俯瞰众生如蝼蚁。
"凡人。"
为首的神仙开口，声音如万钟齐鸣，震得整座忘忧镇青石板寸寸龟裂，茶寮的灯笼"呼"地燃起幽蓝火焰。
"献上你们的精气，可免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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