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的闹铃刚响第一声,莉莎就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着,比闹钟的蜂鸣还要急促几分。她飞快地按掉闹钟,从温暖的被窝里弹起来,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步就窜到了窗户边。
她小心翼翼地撩开纱帘的一角,屏住呼吸,视线越过自家前院修剪整齐的草坪,精准地投向隔壁那栋沉稳的灰砖洋房的车库方向。
车库门紧闭着。
没有引擎启动的声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穿着利落的运动装束推门而出的迹象。
莉莎的心微微沉了一下。这是第几天了?
从上周开始,隔壁那位Mr. Tall, Dark and (mostly) Silent 就打破了他雷打不动、持续了快三年的晨跑习惯。
最初她以为只是天气骤变的偶然,毕竟那几天多伦多刚下过几场冻雨。
可雨停了,连清晨的空气都恢复了那种她最喜欢的清冽干爽,他依旧没有出现。
不仅仅是晨跑。
周末,她特意早起,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假装写论文,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隔壁的车道。那辆线条硬朗、沾着些许泥点的黑色越野车,只在前两天下午短暂地出去过一次,目的地清晰可见:社区入口那家大型连锁超市。
不到一小时,它就又回到了车库深处,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再无动静。没有呼啸着驶向郊外山野的引擎轰鸣,没有车顶绑着露营装备的熟悉画面。
三年了。
莉莎搬进这个安静的社区,成为他的邻居,已经快三年了。她还记得搬来的第一天,卡车刚卸完家具,一片混乱中,她抱着一摞摇摇欲坠的书箱,差点在门口绊倒。
是他,恰好晨跑回来,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帮她稳住了箱子。他只说了句 “小心”,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就径直回了自己家。可那惊鸿一瞥间看到的深邃侧脸和挺拔身形,像一颗种子,悄然落进了十六岁少女的心田。
年龄的差距?将近十岁?这在她看来从来不是问题。他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力量感,像一棵扎根深厚的雪松,让她莫名安心和向往。
这三年来,她像一个最忠实的观察员,不动声色地记录着他生活的轨迹。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车库门准时升起,他穿着灰色的运动套装出现,耳机塞着,步伐稳健有力,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道尽头。
周末,越野车会载着他驶向未知的山林湖泊,有时一去就是两天。他的家总是异常安静整洁,窗帘拉开的弧度都似乎一成不变。
她从未见过任何疑似女友,或者男友的亲密对象踏足那里。偶尔来访的,只有几个同样气质沉稳、背着电脑包或提着工具箱的男性朋友,通常停留时间也不长。
天气恶劣、无法出门的周末,她也曾透过窗户,看到他独自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书,或者对着笔记本电脑,侧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专注而疏离。
这一切,在她少女心思的反复推敲下,都指向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结论:他目前是单身的。对吧?否则,一个这样优秀的男人,家里怎么会如此冷清?
没有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没有多余的欢声笑语。他的世界,似乎只有自律的运动、专注的工作、沉默的远行,以及那栋和他一样,带着点冷峻秩序感的大房子。
这认知成了她隐秘的快乐源泉,支撑着她持续了快三年的、无人知晓的暗恋。
她会在他晨跑经过时,“恰好”在院子里浇水;会在超市遇见他推着购物车时,鼓起勇气小声打个招呼,虽然通常只换来一个极简的点头;会在烤了太多小饼干时,以“感谢邻居关照”的名义送去一些,他收下了,但神情疏离,并未邀请她进门。
然而,上周开始的“异常”,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碎了她精心构筑的想象。
昨天下午,妈妈在厨房熬汤时,忽然压低声音叫她:“莉莎,快看隔壁!”
她凑过去,顺着妈妈的手指方向,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了后院的情景。
夕阳的余晖给花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就在那棵高大的枫树下,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停着一架银色的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看到对方身形修长,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一头深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她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安静地看着花园角落里一丛正在盛开的、明黄色的山茶花。
而隔壁那个男人…
莉莎的心猛地一跳。
他不在那位女士身边,而是站在稍远一些的花圃边缘。他换下了常穿的深色家居服,穿着简单的浅色T恤和休闲裤,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他没有在剪花,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正落在轮椅上的女人身上。
那目光…
莉莎无法准确形容。那不是她熟悉的疏离和平静。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那目光似乎过于专注,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凝固的温柔?或者是别的什么更沉重的东西?仿佛整个后院的光影,都聚焦在那个安静看花的背影上。
“是他家亲戚吗?来静养的?”妈妈猜测着,语气带着点好奇,“看着伤得不轻啊,都坐轮椅了。”
亲戚?
莉莎当时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亲戚?什么样的亲戚,会让他打破坚持了三年的晨跑习惯?会让他周末不再奔向山林?会让他在夕阳下,用那样的眼神凝望?
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周六得起个大早,带上新鲜水果,去问问看?邻居之间关心一下,很正常的,对吧?
于是就有了此刻。
莉莎站在镜子前,深吸了好几口气。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粉色毛绒家居服套装,显得乖巧又无害,头发也仔细地梳成了蓬松的丸子头。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次最自然甜美的笑容,又在心里反复排练着等下要说的话:
“早上好!我看您这几天没晨跑,是身体不舒服吗?哦对了,昨天我妈妈看到您家后院有位坐轮椅的女士,是您家亲戚来养伤吗?需要帮忙的话请别客气!这些浆果是我们后院自己种的,很新鲜…”
她看着镜子里脸颊泛红、眼神亮晶晶的自己,又用力点点头,给自己打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藤编小篮子。篮子里铺着翠绿的叶子,上面堆满了饱满欲滴的覆盆子、蓝莓和她精心挑选出的最大最红的树莓,像一篮凝固的彩虹。
清晨的空气清冽得如同冰镇的薄荷水。她推开家门,快步穿过自家草坪,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隔壁的车库门依旧紧闭着,但前院小径上,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是他晨跑回来了!
莉莎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点。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迎了上去,恰到好处地在他踏上自家门廊前将他拦住。
“早…早上好!”她扬起练习过无数次的最灿烂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将沉甸甸的果篮递了过去,“这个…给你!我们家后院摘的,可新鲜了!”
她仰着头,清晰地看到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额发,紧贴着他饱满的额头。他停了下来,灰色的防风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深了一小块的T恤领口。
一股混合着运动后的热气和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如松针雪水般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平静无波。
“谢谢。”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运动后的沙哑,但语气是温和的。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接过了那篮鲜艳的浆果。
成功了!莉莎心里一阵雀跃,脸上的笑容更加明亮。
她抓住机会,语速飞快地抛出排练好的台词:“我看您这几天都没晨跑?是…是身体不舒服吗?哦对了,”她指了指隔壁自家的方向,“昨天下午我妈妈在厨房,看到您家后院有位坐轮椅的女士?是您家亲戚过来养伤吗?要是需要帮忙的话,您千万别客气!我妈妈很会煲大骨汤的,听说这种汤对恢复身体很有效!”
她一口气说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亲戚吗?应该是吧?不然还能是谁?
然而,她清晰地看到,在她提到“坐轮椅的女士”时,他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极其细微地凝滞了一下。那双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她抓不住,但那绝不是听到普通亲戚来访时应有的反应。
那更像是一种瞬间的沉郁?或者是一种被触碰了什么的复杂?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目光似乎越过她的头顶,短暂地投向了他家后院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沉重的意味。然后,他的视线才重新落回她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似乎淡去了几分,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谢谢关心。”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她… 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他没有说“亲戚”,也没有否认。“关于大骨汤…”
这个模糊的答案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莉莎原本笃定的心湖。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妈妈打来的。
“抱歉,我接个电话!” 莉莎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对着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赶紧转过身接听,“妈妈?…嗯,我在外面,马上就回去…”
她背对着他,听着妈妈在电话那头询问早餐想吃什么。而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究,偷偷留意着身后。
他没有走。
他就站在清晨微凉的风里,捧着她那篮精心准备的、色彩缤纷的浆果,安静地等待着延续关于“大骨汤”的对话。高大的身影在初升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莉莎的心跳,在电话那头妈妈的絮叨声中,一点点沉了下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和失落,悄然弥漫开来。
需要静养的…她?不是亲戚?
那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为什么打破所有规律守在家里?
又为什么…此刻会这样耐心地等着她打完这个无关紧要的电话?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莉莎却觉得指尖有些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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