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客房的窗帘厚重地垂落,将窗外的世界隔绝成一片模糊的灰影。
辰秋染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睁大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石膏线模糊的轮廓,直到那轮廓在渐渐透进来的、稀薄的晨光里变得清晰。
昨晚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盛时墨低沉如冰的质问“哪个别人?”,以及她落荒而逃的狼狈,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穿刺着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新的、尖锐的自我厌弃和无处可逃的难堪。她像一头困兽,在名为“过去”的牢笼里徒劳地冲撞,把自己撞得遍体鳞伤。
天光终于大亮。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还有一种规律而富有力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盛时墨晨跑回来了。
辰秋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没受伤的左臂及左腿撑起身体,动作因为僵硬和疲惫而显得异常迟缓。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拨开了厚重窗帘的一角,只留下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冰凉的晨风立刻裹挟着清冽的空气钻了进来,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瞬。
视线穿过缝隙,清晰地落在前院的小径上。
盛时墨刚刚结束晨跑。高大挺拔的身影裹在一件浅灰色的防风运动外套里,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着饱满的额头,几缕黑发凌乱地搭在眉骨上方。
他正低着头,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额角和脖颈的汗珠,动作利落,带着运动后特有的、生机勃勃的热气。
就在这时,一道娇小活泼的身影,像只轻盈的雀鸟,从隔壁那栋白色的小屋门廊里快步跑了过来,拦在了他面前。
是个年轻的亚裔女孩。
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毛茸茸的粉色家居服,长发扎成了可爱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她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藤编篮子,里面堆满了饱满的、颜色鲜艳的浆果,覆盆子、蓝莓,还有一些辰秋染叫不出名字的、看起来像是自家后院栽种的小果子。
女孩仰着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保留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碎钻。她对着盛时墨快速地说着什么,声音隔着玻璃听不清,但那雀跃的姿态和闪闪发亮的眼神,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剜在了窗帘后那双窥视的眼睛上。
那眼神… 辰秋染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心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是多年前的自己,在每一次降落在多伦多机场,隔着人群看到他高大身影的瞬间;是在露营的篝火旁,偷偷凝视他专注侧脸的瞬间;是每一次撩拨得他失控,在他深邃眼底捕捉到一丝欲念暗火时的瞬间…
那种纯粹的、炽热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的光芒。
而盛时墨的反应,更是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窗帘缝隙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他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毛巾随意地搭在颈后。面对女孩热情洋溢的笑容和递过来的果篮,他脸上那种平日里对着她时惯有的、带着疏离甚至些许不易察觉的不耐的神色,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极少在他脸上看到的、近乎温和的笑意。
那笑意很淡,并未蔓延至眼底深处,却真实地软化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他微微低下头,耐心地听着女孩说话,然后,伸出手,稳稳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接过了那篮色彩缤纷的浆果。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着,对着女孩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
辰秋染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却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自虐般的念头驱使着她,让她像个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偷窥者,贪婪地、痛苦地捕捉着楼下那刺眼的一幕。
女孩似乎被盛时墨的回应鼓励了,更加兴奋地说个不停,双手还比划着什么,大概是关于这些浆果的品种或种植心得。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那专注的姿态,比看那部晦涩的Netflix剧集时认真百倍。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女孩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对着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随即转过身去接听电话。
盛时墨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那样,捧着那篮鲜艳得刺目的浆果,安静地、耐心地站在清冷的晨光里,等待着那个背对着他接电话的女孩。挺拔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光线中,像一幅构图完美的静物画。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女孩的背影上,那姿态,自然而熟稔,带着一种无声的、却足以摧毁所有幻想的包容。
窗帘后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指甲刺破了皮肤,细微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那尖锐的、被反复撕扯的痛楚。
原来如此。
“新邻居”。多么顺理成章,多么近水楼台。
难怪客房里永远铺着崭新的床单,浴室里永远备着刺眼的崭新用品,根本不需要“别人”来留宿。因为“别人”,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阳光明媚,笑容甜美,还会送上带着清晨露水的新鲜浆果。
盛时墨不需要踏出家门,也不需要将任何人带入这片曾经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领地。他只需要在晨跑归来时,在自家门口,接受这份带着崇拜和心意的“邻里馈赠”,报以一个温和的、足以让年轻女孩心跳加速的笑容,然后耐心地等待她打完那个电话…
她离开后搬来的新邻居…
这个认知带来灭顶般的窒息感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清醒。辰秋染猛地松开紧攥窗帘的手,厚厚的布料瞬间合拢,将那刺眼的一幕彻底隔绝在外。
房间里重新陷入昏暗。她颓然地滑坐回地板上,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右腿的石膏沉重地拖在地上,带来一阵闷钝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的荒芜。
她抬起颤抖的手,捂住脸。泪水终于失控地涌出,无声地浸湿了指缝,沿着手腕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原来,走不出来的,真的只有她自己。
那个拼命试探、患得患失、企图在蛛丝马迹里寻找旧情未死证据的小丑,从来都只有她。
而盛时墨,早已有了新的、明亮的、触手可及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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