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后的第二个周末。
辰秋染蜷在客房那张过大的双人床上,石膏腿闷钝的痛感被药效隔绝在意识之外。空气里有细微的尘埃在光线里漂浮,像无数悬而未决的心事。
敲门声响起,很轻,却足以将她从混沌的思绪里惊醒。心猛地一跳。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盛时墨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递进来一个眼神。
晨光从他身后漫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脸上是惯常的平静,看不出那晚客厅那场无声风暴的痕迹。
“今天天气不错。”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要去T&T吗?采购点东西。”
T&T?那家开在城东的大型华人超市?辰秋染记得盛时墨刚搬来时还没有它。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小的涟漪。
他还记得吗?记得她曾说过,比起在奢侈品店流连,她更迷恋和他一起推着购物车,在超市生鲜区的人间烟火气里挑挑拣拣的踏实感?
那种琐碎日常里的归属感,曾是她跨越半个地球也要飞回来的理由之一。
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暖意刚要从心口升起,盛时墨却紧接着补充道,“只有你自己才清楚你想吃些什么,或需要什么。”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客观不过的事实,“我去开车。”
那点刚刚冒头的暖意瞬间被冻结、碾碎。
自作多情了。
辰秋染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
这两周困在这栋房子里,朝夕相对的静默,那些他递来的热汤、默默换上的床单,都让她产生了某种危险的错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段分隔两地却又拼命靠拢的五年里。
那时还没有这家中超,他们也还没有分手。
超市里人声鼎沸,熟悉的乡音和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辰秋染的腿上放着一个塑料购物篮,盛时墨推着她的轮椅,动作沉稳。
他今天耐心得异乎寻常。推着她,在拥挤的货架间缓慢穿行。
“要这个吗?”他拿起一盒包装精致的拉面。
她摇头:“那个汤底太咸。”
他放回去,又拿起旁边一种。
“这个呢?”
“嗯…可以试试。”她看着配料表。
他轻轻地放进篮子。
在生鲜区,辰秋染对着琳琅满目的蔬菜和冰鲜鱼犹豫。盛时墨就在旁边等着,没有催促,目光平静地扫过货架,偶尔在她长时间停留时,才低声问一句:“选好了?”
“嗯… 这个鲑鱼排看起来不错?”她指了指。
“好。”他弯腰,利落地拿起一盒,放进篮子里。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他们重复了千百遍的日常。
盛时墨甚至推着她去了零食区,任由她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里挑挑拣拣。
“这个黑巧克力?”她拿起一盒。
“随你。”他语气平淡,但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品牌,是她以前常吃的。
“还有这个话梅…”
“嗯。”
购物篮渐渐被填满。有辰秋染挑的零食及水果,也有盛时墨顺手拿的一些生活用品。满满一篮子的食物,足够她吃上半个月了。
一种奇异的、近乎居家过日子的错觉,在这喧嚣的超市里无声蔓延。
辰秋染看着堆成小山的篮子,又看看盛时墨沉静推车的侧影,心头那点被压下去的暖意,又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带着点酸涩的茫然。
今天似乎是个风平浪静的日子?
结账的队伍很长。他沉默地推着她等待,她则低头摆弄着手机,试图忽略身边那些若有似无投来的、带着好奇或善意的目光。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推着轮椅上的女人,总是引人注目的。
终于轮到他们。东西装袋,他推着她,她抱着装满较轻物品的购物袋,一路穿过拥挤的通道,来到停车场。他的黑色越野车安静地停在角落。
盛时墨先打开后备箱,将几大袋物品放进去。然后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腿弯,避开石膏,像抱一件易碎的瓷器,稳稳地将辰秋染抱离轮椅,安置在副驾驶座上。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她的鼻尖再次撞上他微凉的衬衫前襟,那股熟悉的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身体微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安全带。”他直起身,言简意赅地提醒,随即关上了副驾的门。
她回过神,伸手去拉安全带。冰凉的金属扣“咔哒”一声松开,她拽着带子往回收。然而,也许是刚才被压到了,也许是带子本身卡在了某个刁钻的位置。那根带子像是被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她用力往回扯,带子绷得笔直,却死活缩不回去。
糟了。辰秋染心里一急,额头渗出细汗。总不能这样敞着安全带回去?她下意识地侧过脸,想开口求助,就在她转过脸的同一瞬间,副驾的车门被拉开了。
盛时墨高大的身影探了进来,一手扶着车顶,俯身查看情况。动作快得毫无预兆。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
她的唇,因为刚才焦急地舔过,而带着刚补涂不久的、水润的樱桃味护唇膏的微凉甜香,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正正地迎上了他俯身低下时的唇角。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压缩、凝滞。
辰秋染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微凉、干燥、带着他独特气息的触感,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地擦过了她唇上那层柔软的、散发着樱桃甜香的膏体。
如同羽毛拂过,又似电流窜过。
仅仅一瞬。
快得如同错觉。
但唇上残留的那点微凉触感和鼻尖骤然放大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都无比清晰地宣告着,不是错觉。
盛时墨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眸瞬间抬起,精准地撞进她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里。
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错愕、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还有某种更深沉、更滚烫的东西,快得让她抓不住。
空气仿佛凝固了。狭窄的车厢里只剩下两人骤然紊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下一秒,他像被烫到般猛地直起了身体,迅速退出了副驾驶座的空间。车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停车场嘈杂的声音,也隔绝了他脸上的表情。
辰秋染僵在座位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脸颊和耳根像是被点着了火,滚烫一片。唇上那点被擦过的感觉,像被烙铁烫过一样鲜明。樱桃的甜香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暧昧的漩涡。
盛时墨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坐进来。动作依旧沉稳,但关门的力道似乎比平时重了一丝。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发动了引擎。车厢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以往任何一次沉默都要沉重百倍。
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周末的车流。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侧脸的线条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辰秋染则死死地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的购物袋,手指无意识地绞紧塑料袋的边缘,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一触即发的寂静,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那微凉的触感,那骤然放大的深邃眼眸…
别想了,别想了!她和她脑里的小人都在无声地呐喊,试图用理智浇灭脸上的热度和心头的悸动。
他们当年可是什么都做过了!在楼梯口,在客房,在主卧,在露营的帐篷里… 那些汗水交织、喘息不止、在失控边缘疯狂试探的纠缠,比这个意外得不能再意外的、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尺度大了不知多少倍。这算什么?这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理智的呐喊在身体最本能的反应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耳根的热度固执地不肯褪去,唇上那点被擦过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他薄唇微凉的印记,以及那缕若有似无的、属于盛时墨的气息。
回程只有二十分钟。
时间却像是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沉默如同实质的胶水,粘稠地填满了车厢的每一寸空间,包裹着那个未被点破、却心知肚明的意外。
两个理应合格的前任,默契地用这沉重的沉默,将那瞬间的触碰揭过。
车子终于驶入熟悉的车库。引擎熄灭的瞬间,车库感应灯亮起,昏黄的光线笼罩下来。
“到了。” 盛时墨解开安全带,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漫长的死寂,却没有立刻下车。
辰秋染也坐在原位,看着车库里熟悉的灰墙和管道,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
车库的空气带着特有的微凉,却丝毫无法冷却脸上和耳根那顽固的滚烫。
那个意外的、带着樱桃味的触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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