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秋染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凶狠得近乎疼痛。护照脱手飞出的瞬间,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身后那粗重的喘息。
她缓缓回头,撞进一双赤红的眼睛里。
周围人群的议论、工作人员疑惑的目光、地上散落的证件…
一切都被这双眼睛里的风暴隔绝在外。
盛时墨死死攥着她,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色,
那声嘶哑的“别走!”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狠狠砸碎了所有的嘈杂,也砸得她灵魂震颤。
值机柜台上方的电子时钟在跳动,而就在值机彻底关闭的瞬间,攥着她手腕的那股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牵引,将她从停滞的队伍里,从那个通往安检、通往北京、通往彻底分离的命运线前,不容置疑地拽了出来。
辰秋染踉跄着被他拖离了柜台区域,拖向旁边相对空旷一点的休息区角落。
周围好奇的目光像针刺般扎来,她却浑然未觉,所有的感官都被手腕上那几乎要烙入骨血的滚烫和他周身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恐慌与绝望所占据。
盛时墨停了下来,背对着喧嚣的值机区,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像一座沉默而压抑的山峰。他依旧攥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他深色大衣的领口,额角的青筋还在突突跳动。
然后,在她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无助的目光中,他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
那只刚刚还如同铁钳般的手,此刻却轻微地颤抖起来。盛时墨将手伸进大衣内侧的口袋摸索,指尖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动作却更加急切。终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机票,不是护照。
是一个小小的、天蓝色的丝绒方盒。
盒子边缘因为长久贴身存放,被体温熨得温热,也带着他独有的、混合着松针雪水与此刻浓烈汗意的气息。
盒子被笨拙地打开,一道冰冷璀璨的光芒,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眼帘。
戒指。
一枚设计极其简洁优雅的玫瑰金戒指。
戒圈纤细流畅,顶端镶嵌着一颗圆形钻石。钻石不大,却切割得异常完美,在机场顶棚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无数道细碎而耀眼的火彩,如同将整个星河的微光都凝聚在了方寸之间。
蒂凡妮的早餐。
辰秋染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个款式,她只在多年前一次逛街时,对着橱窗随口提过一句,说奥黛丽·赫本戴的那枚好经典好优雅。
盛时墨当时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她以为他根本没在意,或者觉得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毫无意义。
盛时墨此时颤抖得更加厉害,那枚璀璨的戒指在小小的丝绒底座里,随着他手指的震颤微微晃动,光芒闪烁不定。
他没有单膝跪地,没有浪漫的告白,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恐惧和乞求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抓住了她的右手。
他带着薄茧的指尖,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摸索到了她的无名指,冰凉的戒圈,带着他指尖的颤抖,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却又无比仓促的方式,套上了她纤细的无名指。
尺寸竟然分毫不差。
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烙印在皮肤上,□□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指根,那璀璨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酸。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辰秋染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低垂着头,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那枚戒指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又像一道从天而降的圣光,牢牢地禁锢在那里,折射着周围混乱的光影。
机场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值机关闭的提示音早已停止,广播里开始播报登机信息。周围的人群来来往往,好奇的目光扫过这对在角落僵持的男女,扫过她手上那枚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戒指。
沉默。漫长的沉默。
只有盛时墨依旧粗重的喘息和辰秋染自己几乎停滞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辰秋染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喜、感动,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近乎空白的茫然,和眼底深处翻涌着的、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她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了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那里,是多伦多漆黑的、没有星辰的夜空。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很轻,很干涩,带着一种飘渺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恍惚:
“我以为…”她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某种巨大的酸楚,“你记得…我想在哪里被求婚的。”
声音很轻,却精准地刺穿了盛时墨所有的防线。
帝国大厦。
西雅图夜未眠。
那个飘雪的圣诞夜,他们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汤姆·汉克斯和梅格·瑞恩在帝国大厦顶楼重逢。
辰秋染靠在他怀里,指着屏幕,声音带着梦幻般的憧憬:“如果以后有人向我求婚… 一定要在帝国大厦的顶楼,在飘雪的圣诞夜,像电影里那样…” 盛时墨当时只是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臂,低低地“嗯”了一声,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他记得。
他当然记得!他记得她当时眼中闪烁的星光,记得她语气里的向往。
这枚戒指,在三年前分手前,他就已经买好,锁在主卧抽屉的最深处。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想象过带她去纽约,在帝国大厦的观景台,在万众瞩目或只有星光见证的瞬间,为她戴上这枚戒指。
可此刻,情急之下,恐慌吞噬了理智。
他只想抓住她,用一切可能的方式留下她。帝国大厦的浪漫幻想,在机场值机关闭的倒计时前,被碾得粉碎。他只能在多伦多皮尔逊机场嘈杂混乱的角落,走投无路地颤抖着、仓促地、甚至带着点粗暴地将戒指套上她的手指。
懊悔和难堪卷席而来,盛时墨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此刻却盛满了失落和遥远追忆的眼睛,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机场广播再次响起,提醒着CCA8XX次航班的旅客开始登机。
辰秋染没有摘下戒指。
那枚被仓促套上地钻戒,依旧牢牢地圈在她的无名指上,像一个沉默的、无法解读的符号。
盛时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最终,他伸出手去牵她戴戒指的手,然后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弯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护照,还有那个小小的登机箱。
“走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他没有说去哪里。辰秋染也没有问。
黑色的越野车沉默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白雏菊清冷的残香,还有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束精心挑选的花,此刻被随意地丢在后座,显得有些凋零。
盛时墨没有开回那栋灰砖墨窗的房子。
车子在一个熟悉的、灯火通明的麦当劳Drive-thru通道前停了下来。
“吃什么?”他看着前方闪烁的菜单灯牌,声音依旧干涩。
“…汉堡。奶昔。薯条。” 辰秋染看着窗外,声音很轻。
他沉默了一下,对着点餐器报出的却是多年前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时,她点的东西,“两个麦香鸡汉堡。两杯香草奶昔。一份大薯。…还有一份草莓圣代。”
那一年盛时墨刚拿到驾照,笨拙地开车带她去吃快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食物很快被递了出来。纸袋散发着油炸食品特有的、带着罪恶感的温暖香气。他接过袋子,放在两人之间的中控台上。
车子没有熄火,空调送出暖风。盛时墨默默地将一个汉堡的包装纸撕开一角,递给她。又插好一根吸管,放进香草奶昔的杯子里,推到她面前。
辰秋染接过汉堡,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厢里只剩下撕开包装纸的细碎声响,咀嚼食物的声音,以及吸管吸吮奶昔的微弱声响。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廉价,热量爆炸,带着青春期的莽撞和初次约会的紧张。
薯条的咸香,汉堡酱料的味道,冰凉甜腻的奶昔滑过喉咙… 所有的感官都被拉回到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夏日午后。
辰秋染低着头,小口地咬着汉堡,无名指上那枚钻石戒指,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她始终没有摘下它。
盛时墨的目光直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喉结却无声地滚动着。他吃得很慢,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瞥向她的右手,瞥向那枚在黑暗中微微闪耀的戒指。
“帝国大厦… 等你的腿好利索了,我们随时可以一起去?” 他的声音仿佛在吞咽某种紧张,“戒指… 其实三年前就买了。一直… 没机会。“
他拿起那个草莓圣代,轻轻地挖了一勺,递到辰秋染嘴边。动作略微僵硬,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期待,就像第一次约会时,他小心翼翼地递给她第一根薯条。
草莓的气息钻进鼻腔。她看着他递到嘴边的勺子,机场的混乱、戒指的冰凉、帝国大厦的遗憾,在这一刻,被这个熟悉的、带着少年气的笨拙动作奇异地抚平了。
辰秋染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轻轻含住了那勺冰凉的、甜腻的草莓圣代。
三年前… 辰秋染的心脏像被那勺圣代冻了一下。当年在主卧因为“人为什么要结婚”这一议题爆发的激烈争执后,他逻辑清晰地分析,她脱口而出的分手…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准备结婚,而是… 错过了。
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盛时墨没有收回手,任由她轻轻吮掉勺子上残留的冰淇淋。车厢内,只有两人咀嚼汉堡的细微声响,空调的低鸣,和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情感在重新流淌。
仪表盘的微光里,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终于不再冰冷刺眼,反而映着一点微弱的暖意。
车窗外,多伦多的夜色飞速掠过,目的地未知。但这一次,至少他们坐在了同一辆车里,啃着同一个品牌的汉堡,指间套着同一枚迟到了三年的戒指。
未来如何?或许就像这趟漫无目的的车程,充满了荒诞、笨拙和错过的星光,但总算,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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