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裹进了一层粘稠的、半透明的琥珀里,缓慢而混沌地向前滑动。
这是她鬼迷心窍留下来的第四天?还是算上婚礼后那个惊魂之夜,已经是第五天了?
辰秋染蜷在客房那张铺着崭新灰色床单的床上,右腿的石膏沉重地压在另一条腿上,闷钝的痛感在止痛药的压制下变得遥远,时间仿佛也失去了清晰的刻度。
时隔三年重回这里参加闺蜜婚礼,辰秋染原本就请了一个月的长假,打算在婚礼结束后到南美洲旅游。没曾想最终却被困在了多伦多。
她像一只被强行塞回旧巢穴的鸟,被迫栖息在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每一寸神经都绷紧着,捕捉着房子里另一个人的动静:盛时墨沉稳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又远去,书房门轻轻合拢的咔哒声,厨房里偶尔传来的杯碟碰撞的清脆回响。
辰秋染开始像幽灵一样,在行动许可的范围内,小心翼翼地探索这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撑着拐杖,单脚笨拙地挪动,目光贪婪又带着审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玄关的矮柜依旧光洁如新,上面空无一物。
曾经,辰秋染总会随手把围巾,或者刚买的、带着露水的花束放在那里,抱怨盛时墨“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厚重的白橡木餐桌上纤尘不染,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玻璃花瓶,里面空空如也。
辰秋染记得自己曾买过一套色彩明艳的餐垫,强行铺在上面,盛时墨虽没反对,但每次用完餐都会仔细地收起来。
客厅的深灰色沙发靠背上,再也没有她故意丢下的、带着她气息的薄毯。
巨大的落地窗前,她当初硬摆上去的几个造型奇特的抱枕也不见了踪影。
视线扫过电视柜旁的书架,那些她淘来的、关于墨尔本艺术馆或奇怪植物图鉴的画册,曾经被硬塞在他的编程手册和地质学图谱旁边,如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似乎都没变。
灰砖墙,墨绿窗框,深色的木质楼梯,严谨的布局。
可一切又都变了。
那些她曾经费尽心机、明里暗里留下的属于她的“印记”,那些带着她个人色彩、试图将这片属于他的领地染上自己气息的小物件,全部被清除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只剩下一种近乎严苛的、冷冽的秩序感。
盛时墨向来如此。有洁癖,不止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不允许“过期”的物件囤积,无论是物品,还是情感。这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心口,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酸楚。
辰秋染的目光最后落在饭桌上盛时墨随手放下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她记得有一次,在盛时墨去厨房倒水时,手机屏幕短暂亮起过。锁屏界面似乎只是一张普通的、雪后森林的风景照,空寂而冷清。
至于壁纸,她没敢偷看。窥探的念头刚起,就被强烈的羞耻感扼杀。
她有什么资格?
更让辰秋染心神不宁的是,房子里似乎真的没有“新的女主人”的痕迹。
没有陌生的香水味,没有不属于他风格的装饰品,没有多出来的、明显是女性使用的物品。除了浴室里那套刺眼的崭新备品,那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待客的“周到”。
连主卧的门,在辰秋染有限的几次“路过”时,都是紧闭的,透不出一丝异样的气息。
这种“空白”非但没有让她安心,反而滋生了一种更深的、令人坐立不安的困惑和隐隐的期待。
盛时墨这样的条件,三年里… 怎么可能?
是空窗?还是他谨慎到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或者那套备品,只是为某种“临时”关系准备的?这个念头让她胃部一阵翻搅。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像个真正的“没眼力见的前女友”一样,心安理得地住下去,还在这里疑神疑鬼地揣测他的私生活。
这太不像话了。她需要一点明确的边界,哪怕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午后,房子里格外安静。
盛时墨从开放式厨房走出来,他把其中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放在她面前的杯垫上,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谢谢。” 辰秋染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他没说话,只是在她斜对角坐下,拿起自己的杯子,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侧脸线条专注而沉静。
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饭厅里只剩下他指尖轻敲键盘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略显局促的呼吸声。
空气再次陷入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辰秋染捧着咖啡杯,视线无处安放,最终落在了一旁的厨房岛台上。
一个烟灰缸。
一个非常眼熟的、方形的、厚玻璃材质、边缘被打磨得圆润的烟灰缸。里面干干净净,连一丝烟灰都没有。
辰秋染记得这个烟灰缸。
这是她某次和盛时墨去一个手工艺市集时,硬要买下来的。当时他说他已经戒烟了,不需要。她却固执地喜欢它沉甸甸的手感和简约的线条,说“就当个装饰品也好”。
它竟然还在。
这个发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一个“过期”的、无用的装饰品,竟然被他保留了下来?这似乎不符合他“清除过期物件”的洁癖准则。
难道只是因为它足够“干净”,符合盛时墨的审美,所以被留下了?
辰秋染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但心底那点微妙的波澜却无法平息。
目光悄悄上移,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他微蹙着眉,似乎在思考屏幕上的某个问题。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一种奇异的冲动攫住了她。
辰秋染深吸一口气,“那个,” 辰秋染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这样借住…”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出于礼貌的顾虑,“会影响你的… 嗯,怎么说…”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能把“私人生活”或“约会”这种词说出口,换了个更安全也更虚伪的,“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问完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多么苍白无力的试探,多么明显的没话找话!
她明明知道的。她甚至偷偷关注过盛时墨的LinkedIn更新,知道他早已是家族生意北美区的技术总监。一个顶尖的程序员,只要网络畅通,在哪里都能工作如常。远程办公对他而言是常态,她这个借住者,理论上对工作的干扰几乎为零。
辰秋染几乎能想象出他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或者干脆像从前一样,觉得这问题愚蠢透顶,直接用一句冷淡的“不会”或者干脆无视打发掉她。
饭厅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就在她尴尬得脚趾蜷缩,准备默默离开时,盛时墨放在饭桌边缘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电话,是消息通知。屏幕短暂地亮起,清晰地映照出锁屏界面,确实只是一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针叶林,空寂,辽阔,带着北境特有的寒意。
而更清晰的,是锁屏界面上方弹出的那条简短的消息预览,来自一个备注名为“[公司] 行政助理 Jess”的联系人:
[Jess]:老板,下午3点与BC省供应商的远程会议照常?需要我接入吗?
她的心猛地一跳,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墙上的钟,2:47。
盛时墨似乎也瞥见了那条消息。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只放在键盘上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开口了。
“影响工作?” 盛时墨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咀嚼这个问题的荒谬性。
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每一个字却都像冰珠落在瓷盘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不会。”他给出了预料之中的答案,简洁,冰冷。
“但,” 盛时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离开了键盘,“燕麦片快没了。”他端起杯子,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需要去趟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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