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涟宫内，夏念曦指尖轻拂书页，墨字在眼底模糊成影，终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听闻太后相召的通传，她眸底掠过一丝复杂情愫，指尖攥了攥书卷，才缓缓松展眉头。细细整理好仪容，敛去周身倦意，她随着涟漪往慈宁宫去。
殿内暖香袅袅，是凤依梦素日偏爱的龙涎香，清润绵长缠裹周身。她未坐正殿主位，只在偏殿暖阁设了桌精致茶点，青瓷茶具衬着菱粉糕、桂花酥，皆是夏念曦往日爱吃的点心。见夏念曦进来，凤依梦含笑招手，语气温软：“曦儿来了，快坐。这是新进的云雾茶，回甘清冽，尝尝合不合口。”
这声熟悉的“曦儿”，猝不及防撞进心底，夏念曦心头微颤，依言在她身侧落座。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凤依梦纤长的手指上——那双手曾为她绾发束钗，教她执笔练字，指尖带着温软触感，如今却放在身前，多了丝端庄，凤姿。
“尝尝这茶。”凤依梦亲自执壶斟茶，青釉壶嘴淌出浅碧茶汤，衣袖拂过时带起一阵冷香，是她惯用的梅香熏衣，熟悉得让夏念曦晃了神。
恍惚间似回到那年春日，凤依梦尚未入宫，两人还在丞相府后花园，她写字，凤依梦作画，风携花香，岁月安稳无扰。
茶过三巡，凤依梦轻轻挥手屏退左右，暖阁门扉轻合，连窗外鸟鸣都显得格外清晰，只剩两人相对的静谧。
“曦儿，”她声音依旧轻柔，却藏着不容回避的笃定，“这里没有外人，告诉梦姐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联姻之事，不必硬撑。”
这声“梦姐姐”，彻底击溃夏念曦多日筑起的心防。积压的委屈、隐忍的不安尽数涌来，她再也抑制不住，轻轻靠进凤依梦怀中，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对方素色衣襟，却不敢发出半分呜咽，只将额头抵着她肩头，像从前受了委屈那般寻求依靠。
凤依梦未曾言语，只是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温软力道适中，一如往昔每次她难过时那般安抚，无声却治愈。
待情绪稍平，夏念曦直起身，抬手拭去泪痕，眼底已褪去脆弱，只剩一片清明坚定。她缓缓跪在凤依梦面前，仰起头目光澄澈：“抱歉，臣妾失态了。母后，儿臣想请您下旨，册封两位公主为皇贵妃，同时入宫。”
凤依梦眸光微动，指尖顿了顿，沉声问：“无碍，你可知皇贵妃意味着什么？位同副后，两人并立，后宫必起纷争，你往后要面对的周旋只会更多。”
“儿臣明白。”她语气笃定，未曾退缩，“陛下初登大宝，根基未稳，龙辰、君毅两国势大，此时交恶于天启不利。她们执意入宫，与其藏在暗处生事，不如放在眼前时时把控。皇贵妃之位已是后宫极致，再无晋升余地，让她们相互制衡，反倒能稳住局面，也能安抚两国，解陛下朝堂之忧。”
话音稍顿，她声音放轻，却藏着执拗：“况且……儿臣不愿终日困于后宫权术争斗，勾心斗角太累。若能常伴母后身侧，闲时吟诗作画，忙时闲话家常，看您安好，便是儿臣最大的心愿。”
最后这话极轻，却像重锤落在凤依梦心头，让她骤然一震。她凝视着跪在眼前的女子，眼底藏着的缱绻、隐忍的眷恋，尽数落入眼中，忽而就懂了她所有退让背后的心意。
“傻丫头……”凤依梦轻叹一声，俯身伸手将她扶起，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残留泪痕，语气复杂难辨，藏着心疼与无奈，“既然这是你的心意，母后便如你所愿，护你周全。”
三日后，太后懿旨传遍朝野，满朝震动：
册封龙辰国玉城公主赫连玉为玉皇贵妃，居凤鸣宫；
册封君毅国三皇女独孤颖为颖皇贵妃，居凤鸾宫。
旨意一下，六宫哗然。惠妃林然在宫中接到旨意，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对宫女道：“两位皇贵妃并立，后宫怕是难得安宁，皇后娘娘这般退让，日后处境怕是更难。”郑暖却喜出望外，当即命人备下厚礼，盘算着结交两位新贵，借机扩张势力，眼底满是算计。
拓拔轩离在龙渊宫闻讯，怒火中烧，不顾朝臣阻拦，径直闯入慈宁宫，语气带着急切质问：“母后为何要如此！曦儿她怎能受这份委屈，让外邦公主与她平起平坐！”
凤依梦屏退左右，目光如炬望着他，沉声开口：“你以为曦儿是心甘情愿受委屈吗？她是怕你朝堂为难，怕两国动怒扰了天启安稳，才主动让步！她把你的帝位、家国太平都放在前头，你倒糊涂，看不清她的苦心！”
拓拔轩离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所有质问都哽在喉间，心底翻涌着愧疚与自责。他这时才懂，夏念曦那日的平静不是不在乎，而是藏着万般隐忍，全是为了他，为了这江山
当晚，拓拔轩离来到凤涟宫。殿内烛火温暖，映着满室柔和，夏念曦坐在窗边，正低头绣着香囊，针脚细密规整，上面是双蝶戏花的纹样——那是凤依梦最爱的图样
“曦儿……”他站在门口，声音沙哑，满是愧疚。
夏念曦抬起头，见是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浅浅一笑，语气温和：“陛下来了，快坐吧，刚沏的茶还热着。”
没有多余解释，没有刻意道歉，只是一个温柔浅笑，便化解了两人之间所有隔阂与僵持。拓拔轩离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微凉触感，语气满是疼惜：“曦儿，委屈你了，是朕糊涂，没能懂你。”
夏念曦轻轻摇头，指尖反握他掌心，轻声道：“陛下安好，天启安稳，便不委屈。”
而慈宁宫的月台下，凤依梦披着素色披风，远远望着凤涟宫透出的温暖灯火，眸底满是柔和。夜风吹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那枚温润玉镯——那是少女时期，夏念曦攒了送她的，是送给凤依梦，而非日后母后的礼物，多年来她从未摘下，日夜佩戴。
“娘娘为何不告诉皇后，您其实...？”涟漪站在身后，轻声问道。
“不必了。”凤依梦缓缓转身，裙裾在月色下划过优雅弧度，衣摆拂过青石地面，声音平静却坚定，“有些心意，不必说透，放在心里就好，她安好，便足够。”
她抬头望月，月色皎洁洒在周身，想起很多年前，丞相府后花园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袖，奶声奶气说：“梦姐姐，曦儿永远都不要和你分开，要一直陪着你。”
如今，她们确实未曾分开。在这深宫里，她们是母后与儿臣，是六宫之主与后宫表率，实则相互扶持，彼此成全——以她们独有的方式，守护着对方，守护着这方天地。
夜风吹动宫灯，烛火摇曳，在地上投下交织的光影，缠缠绕绕分不开。那深藏在礼教与身份之下的情意，如暗夜幽兰，悄然绽放，不求世人知晓，只愿岁岁相伴，安稳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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