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后,慈宁宫内仅余几盏长明灯摇曳,暖黄光晕映着殿内陈设,添了几分沉寂。
凤依梦卸去钗环,任由侍女涟漪为她梳理长发,乌黑发丝垂落肩头,她目光却凝在窗外沉沉夜色里,眉峰微蹙,心神难安。
曦儿今日虽殿上应对滴水不漏,可越是周全,越见她藏起了所有压力与委屈。轩离性子执拗,重情过甚,怕是难懂她的苦心。
“涟漪,”她忽开口,声音轻缓,“你去凤涟宫外守着,听听内里动静。若帝后和睦便罢,若起争执,即刻来报。”
“是,娘娘。”涟漪会意,敛声屏气退了出去。
凤涟宫内,红烛高燃,烛火跳动映着满殿喜庆陈设,却驱不散帝后间的冰冷气息。
宫人们早已被拓拔轩离挥退,偌大内殿只剩二人相对。夏念曦取过常服,正欲上前为他更衣,手腕忽被他猛地攥住,力道沉得发紧。
“为什么?”拓拔轩离盯着她,眼底翻涌着怒火,更藏着深切不解,“夏念曦,你明说,为何要允她们入宫?你岂会不知她们来者不善,是奔着后位、奔着朝局而来?”
“陛下,”夏念曦试图挣开,手腕传来阵阵钝痛,她蹙眉却未露怯,声音仍维持着皇后的沉稳,“臣妾已说,为顾全大局。暂且安抚两国使臣,后续方能从长计议,不至让天启陷入被动。”
“大局?从长计议?”拓拔轩离嗤笑一声,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半步,堪堪稳住身形,“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是觉得,朕这个皇帝软弱无能,需靠自己的皇后忍辱负重换太平?还是说,”他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剖开她平静表象,“你本就无所谓?无所谓朕身边有多少女子,无所谓朕的心意,你究竟有没有心?!”
最后一句,他几乎低吼而出,嗓音里裹着被刺痛的委屈与不甘。
夏念曦被他逼得后退,脊背抵上冰冷雕花殿柱,凉意顺着衣料渗进来。她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听着那藏不住哽咽的质问,心口像被重物狠狠揪住,钝痛蔓延四肢百骸。她想解释,想告诉他这不是软弱,是帝后肩头该担的责任,但是她面对如此炽热的感情,无力开口。
于是,她偏过头,避开他灼人视线,用尽气力维持声音平稳,重复着那句苍白却坚定的话:“陛下,臣妾所为,皆为大局。”
“大局?大局?!”拓拔轩离似被这话彻底激怒,连连点头,眼底最后一丝期望渐渐熄灭,只剩近乎绝望的愤怒。
他猛地抬手,夏念曦下意识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未落下,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身旁紫檀木案几上那只她平日最爱的雨过天青釉瓷瓶,被他狠狠扫落在地,瓷片四溅,碎裂声震得人耳膜发紧。
“你心里只剩大局!那朕呢?朕视你为性命根基,你却将朕置于何地?夏念曦,摸着良心说,你有没有半分,像朕爱你这般爱过朕?”他声音因激动沙哑,字字带着孤注一掷的质问。
殿内死寂,只剩瓷片碎裂的余音,伴着他粗重的喘息。夏念曦死死咬着下唇,舌尖尝到腥甜铁锈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未落。
她不能答——肯定的回答,会成他的软肋,让他不顾朝局;否定的回答,是违心之语,只会将他推得更远。她只能沉默,用这最残忍的方式,默认了他的指控。
拓拔轩离望着她低垂的眼睫、紧抿的唇线,望着她那副任他暴怒也无动于衷的“平静”,缓缓点头,一连说了几个“好”,眼神一点点冷下去,终成一片死寂荒凉。
“朕明白了。”他最后看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碎,藏着失望、愤怒、受伤,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决绝。随即,他猛地转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冷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殿门被用力甩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一直强撑的夏念曦,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顺着冰冷殿柱缓缓滑落,瘫坐在金砖地面上。
泪水终是不受控制夺眶而出,一滴接一滴,浸湿了皇后祎衣。
她将脸埋入膝间,肩膀轻轻颤抖,压抑的呜咽声在空荡殿中低回,满是无人懂的委屈与隐忍。
殿外,隐在暗处的涟漪将内里动静听得真切,瓷瓶碎裂声与帝王哽咽的质问,让她心惊肉跳。正犹豫是否要冲进去劝解,却见拓拔轩离怒气冲冲而出,她连忙缩回阴影,不敢露面。
拓拔轩离满面寒霜,走到宫门前,脚步忽顿。他背对着凤涟宫,沉默良久,久到涟漪以为他会转身回去。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对跪在宫门外噤若寒蝉的宫人道:“好生照顾皇后。她今日心情不好,仔细哄着,处理瓷器,莫让她碰着瓷片伤了手。过些时日,朕会送新的补上。”声音依旧低沉,却藏着不易察的沙哑与疲惫。
说完,他终究未回头,迈步融入沉沉夜色。
涟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紧闭的殿门,心中五味杂陈,连忙赶回慈宁宫禀报。
消息似长了翅膀,转瞬飞遍后宫。曲殇宫内,郑暖正对镜卸妆,心腹宫女俯身禀明凤涟宫动静,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终化作一声畅快冷笑。
“夏念曦啊夏念曦,”她指尖轻抚镜中娇艳容颜,眼中闪着幸灾乐祸与算计的光,“枉你聪慧过人,竟也做这蠢事,自毁帝后情分,真是自作自受。你亲手推开陛下,便别怪我趁机而上。”她指尖轻点镜沿,眼底满是志在必得,似已看到可乘之机。
慈宁宫中,涟漪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禀报,凤依梦听罢,久久不语,只望着烛火出神,半晌才轻轻叹气。这结局,她早料及几分。轩离性子像极了他父皇,重情亦易为情所伤;而曦儿太过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事事顾全大局,反倒忘了顾及自己。
“太后,要不要奴婢去请皇后来宫中坐坐,散散心也好?”涟漪担忧问道,她自小看着夏念曦长大,见不得她受委屈。
凤依梦缓缓摇头,目光深邃:“不必。有些心结,需他们自行解开;有些路,需曦儿自己想透。让她静一静,或许便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不能失去的。”
后续几日,拓拔轩离再未踏足凤涟宫,独宿龙渊宫处理政务。前朝关于联姻的争议非但未平息,反倒愈演愈烈,雪花般的奏折堆满御案。
一派以文官与老臣为首,极力主张纳妃:“陛下,君毅国三皇女独孤颖能文能武、见识不凡,若纳入后宫,必能辅佐陛下,于国有利!”“龙辰国玉城公主赫连玉,乃其皇兄赫连城唯一血亲,备受宠爱。联姻可稳龙辰,保东南海疆太平,此乃上策!”两派各执一词,争执不休,皆想证明自家推荐之人更能为天启谋利。
另一派多是当年随帝后征战沙场的武将,言辞激烈反对:“纳什么妃!封后大典刚过便要和亲,这是打皇后娘娘的脸,亦是打我等老臣的脸!”“陛下万不可应允!皇后随陛下征战四方、劳苦功高,岂能受此羞辱?若两国敢以此犯边,臣等愿再披战甲,誓死捍卫陛下与娘娘,捍卫天启疆土!”武将人数虽少,却态度强硬,朝堂上常与主和派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更让拓拔轩离心烦的是,一些指向夏念曦的奏折渐渐冒头。起初只是隐晦批评皇帝专宠,后来言辞愈发激烈,竟有人直言皇后是“妖妃”,称皇帝因专宠皇后罔顾国本,长久下去必酿大祸。这些奏折如毒刺,既想离间帝后,又将夏念曦推向风口浪尖。
拓拔轩离将指责夏念曦的奏折尽数留中不发,脸色一日沉过一日。他深知背后推手,无非是想趁机将女儿送入后宫的世家,或是与龙辰、君毅有利益勾连的势力。可他越是压制,流言蜚语传得越凶,朝堂后宫皆人心惶惶。
几位忧心朝局的老臣,见帝后僵持不下、朝局动荡,无奈之下只得求到凤依梦面前,请她出面调停。
凤依梦望着昔日同僚,听着他们的担忧,心中了然。她清楚,此事不能再拖,这场风波,必须有个了断。
她轻轻叹气,对身旁涟漪道:“去凤涟宫,请皇后过来。就说哀家新得几样江南进贡的点心,请她来尝尝鲜,陪哀家说说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