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学校万籁俱静,但窗外阳光依旧明晃。
抄写完语文英语笔记后,邱意伸手拿桌面上的历史书时,听见旁边传来小阵小阵的轻轻打鼾声。
她转头看一眼,见丁巧巧不知什么时候睡起午觉。
她换书动作都小了些。
听着酣睡声,邱意盯着书面,有些疲乏地捏了捏自己的山根,居然也生出一点困意。
她抬头,教室里那几个人还在低头簌簌地写,极少的一两个人肯放下笔休息。
她又看了眼黑板正上方的钟,合计着时间,写完历史笔记,估摸着能睡十来分钟。
和平常一样,写完作业,留个十分钟小憩一会儿,对她来说刚刚好。
她有些随意地翻开历史书,一不留神,一张小纸条从书缝里滑出,飘摇着落在她脚边。
那张纸片上似乎写了一行字。
她面无表情地去捡,眼里丝毫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兴致。
但是,当她视线无意识地落在纸片上,手即将触碰到纸面时,她微不可察曲了下指尖。
深黑色的眸子有了一点波动。
原木色的纸片上是一句话——
“完全了解自己,就是死。”
她盯着上面这句话,迟疑地拾起来,随手夹在后页。
这句话是写存在主义,她在政治课上多少了解过一点。
但她没多在意,心底也不大认可这句话。
没多想,她继续起笔抄写历史笔记。
等她抄完笔记,教室刚好响起午休结束铃声。
赶在人来之前,她即刻起身还了笔记。
教室里原本零星几个人,铃声一响,几分钟内,陆陆续续到了大半。
邱意枕着胳膊,趴在桌上浅眠养神。
七八分钟的小憩,对她来说已足够。
肖垣进来时,看到桌上的几本书一愣,以为她没用放回来了。当他站在桌旁,看到原来的便签上多了两个金钩铁划的大字:
“谢谢。”
原来她笔记补完了。
撕下便签纸时,肖垣偏头不着痕迹地往后淡瞥一眼。
邱意正轻阖着眼,眉心微聚,既像在敛神思考,又像在闭目养神。
-
几分钟后,教室里的嘈杂声终于消下去,时间接近上课了。
丁巧巧迷迷糊糊掀开脸上的书,又眯着眼睛看眼腕上的粉红电子表,迷茫盯了好久,才辨认出2:07,还有3分钟上课。
她又放心趴下去,喃喃道还有三分钟,再睡会。
等等……
她好像忘了什么。
她猛地一激灵,去翻课程表。
丁巧巧连忙去翻课程表,食指指划着,星期三-下午-第一节
——数学。
她咽了下口水,盯着前天发的数学卷子,眼里只剩绝望。
她只写了前面几道简单的选择提题,卷子后面大题一片雪白,比她的脸还干净。
完蛋了。
由于她成绩在班上吊车尾,上课又爱讲话,班主任兼数学老师郑辛在课上都重点“关照”她。
所以,丁巧巧格外害怕上数学课。但今天,偏好死不死地忘做卷子,还坐过道上,等郑辛下讲台,第一个逮的就是她。
丁巧巧绝望地想。再抬头,数学老师郑辛已经站在讲台,抿了口茶。
而后,丁巧巧听见他说:“大家把星期一发的练习卷拿出来,都写完了吧?”
“嗯。”大部分人有点焉。
“这次题很难吗?”郑辛有点疑惑。
他戴好小蜜蜂后,走下台阶,挨个巡视着过道同学的作业。
郑辛平时和蔼近人,但教学方面是十分严厉,班上的人多少有点怵课上的郑辛。
步子越来越近,丁巧巧简直要哭了。
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收下去,说卷子找不到、放家里了、被狗撕烂了这种理由,她已经用烂了。
情急之下,她走投无路,疯狂求助邱意,给她使眼色。
见邱意淡定看卷子,一副毫不动摇的模样,她莫名有些负气。
但郑辛已经近在眼前了。
她甚至在桌底下摇她的衣角,小声乞求邱意:“求求了,帮我打掩护。”
像是才注意到丁巧巧动作,邱意放下卷子,看向丁巧巧。
然后朝她不轻不重地点下头。
丁巧巧一时懵了,迷茫眨了两下眼。
下一秒,郑辛就在丁巧巧旁边站定,那道探询的目光落在底下缩成鹌鹑的丁巧巧身上。
他在讲台上,老远就注意到丁巧巧一脸亏心的模样,心里自然有底。
卷子越过丁巧巧,邱意把卷子举过头,吸引老师视线:“郑老师,十一题我觉得有点争议。”
听见这个惜字如金的留级生开口说话,全班的好奇目光投了过来。
邱意微顿了下,无视四下周围成束的目光,“这道题C、D都能选,昨天班上很多同学都在讨论。”
邱意捏着卷子,看似十分真诚。
郑辛还奇了,邱意主动发言罕见的很。转念间,他又看见底下抖成筛糠的丁巧巧,反应过来邱意真正意图。
他暗叹了口气,这丁巧巧……
郑辛最后没戳破,也配合点头:“昨天是有人问过这道题,连理科班那边也有不小争议。”
“这个题很典型,容易想偏。我等会讲。”
他转身踱回讲台上,清了清嗓,准备讲试卷。
丁巧巧总算逃过一劫。
她眉眼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凑过去小声:“邱意,你太好了!爱死你了!”
“是郑老师这次放过你了。”邱意盯着卷子,目不斜视,“你应该谢郑老师。”
丁巧巧鹌鹑似的缩回头:“那算了,我可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
邱意语气不咸不淡:“给你个教训。”
她余光早注意到丁巧巧一系列小动作,按照丁巧巧一贯的风格,合理推出她的卷子没写完。见丁巧巧灰土脸色。
她想,就帮这一次。
丁巧巧吐吐舌:“我知道错啦!下次再也不敢啦!”
丁巧巧瞅了邱意认真听课的侧脸,又忍不住说:“你总是这样,明明心软得一塌糊涂,嘴却比谁都硬。”
邱意侧脸,指着卷子板起脸:“认真听讲。”
“你这样,”丁巧巧笑眯眯看起意,像是捉弄又像捣蛋,“对对对,就这样,你好像更可爱了!”
邱意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堵她:“你才可爱。”
然后她假意认真听讲,手抵在太阳穴边,挡住自己绷紧的侧脸。
丁巧巧也是个缺心眼的,听不出邱意是在堵她那句话,反而觉得她是在夸她。
她心里美滋滋,毫不谦虚地接受来自邱意的谬赞。
她面上更加得意,眉飞色舞地哼声:“当然啦,可爱的人看谁都可爱。”
下午的课很快上完。
放学铃声响,大部分同学陆陆续续出了教室,有去食堂的,也有去校外的。但还有不少人嫌外出吃饭浪费时间,索性呆在教室,啃着面包争分夺秒地刷题。
邱意以往都是去食堂买个馒头或者热饼,草草了过晚饭。
但今天,她还记着早上急着倒垃圾没吃完的大半个馒头。
她伸手在桌洞里掏,拿出馒头和冷鸡蛋,馒头外皮已经冷得梆硬,未剥壳的鸡蛋在她手心里冰凉圆润。
她胃口不大,当晚饭绰绰有余。
她撕下大块馒头,送进嘴里慢慢嚼。
她坐在窗边,单手托着腮帮,眼还盯着练习册上最后道压轴题,在脑里推算起来。
窗边的玻璃忽然被拉开,发出细微声响。
而后,邱意头侧蔚蓝的帘子莫名抖了几下。
邱意咬着馒头,心稍悬起,警惕地看向窗帘。
隔着窗帘,她冷声问:“谁?”
窗外人闷笑了声,清了下嗓:“我。”
搞得像特工接头一样。
贺商陆干脆拉开帘子,大剌剌地出现在邱意视野,把小臂撑在窗杆上,大大方方地看着邱意,盯着她微笑。
一张帅脸措不及防地跳进邱意漆黑的眸子,太过引人注目,她心底慌乱闪过一个想法。
他在一中是人人都认识的程度,更别提还是他隔壁的八班。
八班的哪个不认识他。
她和他走得太近,势必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不知心虚还是心慌怎的,邱意没多想站起来,“唰啦”一声,眼疾手快地拉上窗帘。
她这边动静有点大,引得其他人侧目。
邱意面不改色地假装整理窗帘,而后淡定坐下。
他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窗外的男生盯着还在晃荡的窗帘,兀自干笑了声。
他已经尽力在友好地笑了。
哪知她跟见了鬼似的。
怎么,躲他?
不是她非要他一起帮忙倒垃圾吗。
这又什么意思。
最后,他没好意地戳了两下窗帘,声音不大,“不倒垃圾了?楼梯口等你,准时6:10。”
等外边没了声,邱意放下笔,先是小小拉了个缝,确定人走后,才站起拉窗帘,准备把玻璃阖上。
坐着并不太好关窗,她站起伸手往前倾身。
余光却瞥见窗台瓷砖上多了两颗糖。
她慢下手,目光迟疑地去看。
两颗白兔奶糖安静地躺在那。
-
邱意坐回座位。
她空荡荡的兜里终于多了点重量。然后她提笔把刚刚未写完的结论补上。
“所以,不存在m∈N*,使Cm≥9成立。”
一笔呵成。
她合好笔盖,抬眼看着黑板正上方的钟,才5:47。
下课不到十分钟,还早。
她继续啃剩下的馒头,又到教室前面的热水机接了点开水,把鸡蛋放里边稍稍温热一下。
回到座位,她从书包里扯了两张纸,打算去厕所洗把脸,清醒一下。
才下课不久,走廊上人烟稀少。
邱意没平时走得快,安静地在廊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忽然在厕所门口停步。
“你们不觉得那个留级生挺装。平时话都懒得说,今天还在老师跟前演起来了。表现得那么积极,平时怎么不给个笑脸给我们看看,只在老师跟前献殷勤。平时装什么装啊?”
“这种人恶心坏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是啊是啊,以为别人看不出那题有问题,只有她看出来。巴不得让全班知道她很认真做卷子了,不就是为了吸引老师注意力?”
“上周那个道歉信你们没看出来吗?她估计就享受所有人目光都在她身上,自己亲笔写的道歉信都死不承认。心理素质够强大啊。”
“明明是脸皮够厚,呸,什么人哪。老子最讨厌她这种装货。”
“服了,这种人。”
厕所里的水箱忽地响起的巨大的冲水声,掩盖里边一切声音。
邱意淡淡抬眸,长睫下,一贯漆黑的眸子此刻露出了点锋芒的意味。
她倒还想继续听下去。
她淡定进了厕所,站在洗手台前,白色瓷砖墙上显现出一道清瘦人影,
她撸起袖子,挤了一泵洗手液,抹匀在手心,慢条斯理地洗起手来。
用水高峰期,水压并不稳。
水龙头像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呜隆呜隆地吐出少得可怜的水,纯白色泡沫随流水浮向覆满水垢的排水口,然后堵在那,越堆越多。
邱意耐心等,垂眸盯着镜子片刻。
整个镜面沾满了斑驳浑白的水迹,像人日复一日流干了的眼泪。而底下的边缘已老化掉漆,镜角缘不知哪年溢出了暗红血,其实更像长久干涸过后陈年的血迹。
待手上的泡沫洗净后,水流忽地又畅快起来。
邱意双手合捧接一手满当的冷水后,正准备往脸上扑时,里面的几个女生刚好手挽手出来,往洗手台走。
三人看见邱意一愣,没想到被人逮个正着。
那人厚着脸皮,嚷道:“你居然偷听?”
李心媛第一个反应过来,质问邱意。
刚刚才厕所她还没吐槽够,结果出来就瞧见她,心里更是憋了口恶气。
其他两人不想和她牵扯,羞愧难当,拉扯着李心媛就要走。
邱意斜眼睨她,放光手心里的水,才不紧不慢回过身,开口就顶。
“你是用嘴上厕所?”
对面的人瞬间变了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晚休时间已过半,来往上厕所的人多了起来,一些人笑着和李心媛打招呼,没被人理睬。
李心媛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她杵在那不肯走,同行的人推也推不动,把她拉回厕所里边,一直安慰她。
邱意抹干下颚线的水滴,透过镜子睨了眼那群人。
她眼底寡淡的情绪,像不顾一屑的轻蔑。
轻晒一声,她甩干手上的水滴,转身利落离开。
身后人如蜂窝聚去,热闹成堆,纷纷大肆指指点点。
那道沉默单薄不加辩解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夕光中。
夕阳也沉默。
邱意回教室落座前,瞥了一眼时间,她自顾地坐下。
虽低着头温习待会儿要默写的英语范文,但她能感觉得到班上有几分微妙敌对的情绪。
后面进教室的人都悄悄瞥她,压低声音说着什么。那种不友好的目光在邱意身上逡巡几秒,等她抬头,视线又惊慌收了去。
恶意像漩涡。
想将她不知不觉地包裹,要勒□□息她。
手里黑色中性笔的墨水洇软她手下干燥的稿纸,把纸背面隽秀小字洇晕成墨点,成了吞噬文字的黑洞。
-
“邱意……”丁巧巧弯腰碎步小跑过来,虚弱出声。
邱意抬眼,看见丁巧巧捂住肚子,正一脸痛苦地蹲在过道上。
她面部扭曲地嘤咛,虚弱指着她桌洞:“能不能……帮我拿出点纸,我要……疼死了,已经没……没力气了。”
邱意没多问,快速去掏她桌洞里的纸。
丁巧巧这时也不忘发挥她的话痨属性,等邱意掏纸的间隙,咬牙切齿地抱怨说晚饭不该吃凉面,老板一定拿昨天剩下的卖给她的,因为她吃的时候面条还是冰的。
话没说完,丁巧巧一拿到纸,一脸得到解脱的模样,然后一溜烟地跑进厕所。
她路过厕所时,发现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方娉对着李心媛说着什么,又是拍肩又是拉手的。
人群中,她隐隐约约瞧见同班的李心媛脸色不太好看。
但肚子催得紧,她弯着腰连招呼都没打,快速绕过她们。
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都怪下午吃的凉面。越想越气,她放学肯定要去找老板理论。
蹲下才真正松了口气。
好臭。
不想呼吸了。
无聊的想法还没发散开,她忽然听见三四人进了厕所里间。
声音肆无忌惮起来,丁巧巧总算听明白了,那几个人编排谩骂她同桌。
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她拳头捏紧,很生气,甚至想站起来与她们理论一番。
丁巧巧欲开口,忽然被水箱轰鸣声打断。
水声长久地冲,最后慢慢渐小。
方娉在水声中哂笑提了句,“不止是你们,有的是人不想她好过,要不然她能留级?”
丁巧巧在最里边一下瞪大眼,眼珠僵住似的,
丁巧巧一下子联想到那些满天飞的道歉信。
指定与方娉有关。
方娉突然察觉不对劲,朝里看去,蹊跷开口:“厕所确定没人?”
丁巧巧紧张捂住口鼻,攥紧手指大气不敢出,在最里边把头埋在膝盖,一动不动。
“我去看看。”有人应声来查探。
脚步声离丁巧巧越来越近。
丁巧巧的心提到嗓子眼,差点窒息。
心停了半秒。
那人在离她两三步之遥倏地站住,回头却应道:“都没人。”
听出程勰的声音。
她在点她。
丁巧巧悄悄回头望了眼,她能看见陈勰的马尾。
陈勰肯定看见她了。
作话*
“完全了解自己,就是死。”此句话出自《加缪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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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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