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我还是会被不停地追问,我到底爱的是柳理,还是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柳识。
我遇见柳理,是在夏天,她戴着帽子,长发藏在帽子里,汗水蒸腾得让她整个人都琉璃般璀璨。汗水气息中,帽檐下,她的脸突兀而夺目,浓眉大眼却清秀无比,我以为我遇见了跳出书来的贾宝玉。
柳理在帮助同层的老人搬东西,胳膊上有好看的秀气的肌肉,黑衣黑裤,衬得她像白玉一样迷人。柳理戴着文秀的近视镜,深刻温雅的双眼像是被保护起来,更叫人难以忘怀。
柳理注意到我的时候,我举着雪糕,在太阳下已经呆呆站了老半天。雪糕化了我一身,和一地,我感觉非常羞愧,那就像是我流下的口水。
在这个暑期我回到老龄化的老家,心中没有任何期待,没想到,却遇见了这样美好的一个社工。
然后,我逃跑了。
柳理看着白兔蓉逃跑的身影,可爱单纯地眨眨眼,笑意溢出来,好看得过分。可惜,白兔蓉没有看到这个笑容。
好热啊,怎么这么热啊,我要化了……我在凉席上不停地蛄蛹,家门大敞,穿堂风也不是说就不给劲儿,但是,杯水车薪啊!
邻居路过,看到白兔蓉,都会在心理惊叹一句:好干净的孩子。但他们很少和她搭话,主要是不好意思,白兔蓉已经有几年没回来了,上了年纪的人,怕打扰到她这样的年轻人。
“蓉儿,你们大学怎么突然给你放假了,当老师的也能像学生一样放暑假吗?”
白兔蓉的妈妈不是温柔地叫她,蓉、儿,而是将蓉字儿化音了,只叫她一个字儿,蓉儿。怎么说呢,听起来有点土,但莫名敞亮。
白兔蓉翻了个白眼,她妈已经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遍类似的问题了,不管她怎么说,她妈就是在莫名其妙地提着心,不放心,在担心着什么。
“妈迷(就是迷字音),我是真的放假了,我们大学升级成亚洲重点国际高等学府,我们外语学院儿的老师,真的可以放假的。”
白兔妈走过来,贴着白兔蓉一屁股坐下,花般的容颜上升起浓浓的兴趣。“那就只有你们学院的老师可以放假吗?”
白兔蓉无可奈何地哀嚎一声:“啊!!!当然不是啦!我就那么一说,肯定是大家都有同样的待遇啊。”
白兔妈对白兔蓉不耐烦的德性视而不见,往后一倒,躺她屁股上,交叠起双腿,也发起了呆。白兔妈的皮肤像绸缎一样,冰冰凉凉滑滑,贴着特别舒服。白兔蓉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憨笑着发起了呆。
之所以叫她白兔妈,不是因为将她客体化成了一个妈妈的身份,而是她本名就叫白兔。刚出场就直接这么介绍的话,好像会有点混淆什么的感觉。
白兔蓉家住一楼,就跟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没两样。房前房后都是草地花园,门上的珠帘清清脆脆,就这么躺在地上,迎着天地的凉风和植物荫凉气息的照拂,别提多惬意了。
我的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一棵也是柳树……
白兔蓉就这么睡着了。白兔妈紧随其后。两个人都心大得很,就这么敞着门,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两眼,她们所在的地方,像云宫一样清凉干净,就像仙境。仙境里有仙女,此时,是一句具象的介绍。
白兔蓉家前的花坛边,坐着一个玉般清贵清雅的身影,是柳理。她正在编草帽,是兔子耳朵的草帽。此时是午后,一切都是那样惬意,而因为柳理的存在,整个世界显得那样的安逸祥和。坐在家门口摇摇椅上的老人们,坐在自家窗边打扇的老人们,还在外头溜达的老人们等等,看见柳理安静地坐在那里,都觉得非常的舒心熨帖。脸上都带着善良的笑眯眯的笑意。
柳理在树的荫凉中,显得更加的好看,真真切切的眉目如画,白兔蓉恍恍惚惚将醒未醒时,好像看见了柳理对她笑……笑着笑着她好像凑过来吻住了她,白兔蓉在梦中情动,渴望亲吻的感觉倏忽间非常强烈。于是,她们两个吻起来没完没了……
白兔蓉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总是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嘴唇,然后发呆,她真的好想找人吻一吻!
那份秀气,三分化作了俊朗和清俊,就变成了柳识。
柳理不光是一名社工,她还在社区文化宫里担任主任,时常扮作小生出现,真真是神降恩泽,福泽众生。她常常是不语先笑,她的身边,就是避暑胜地。
几年前,白兔蓉得知老家多了个在国外富甲一方的邻居,嫌弃老家的心变成了开心,好像这样一来,那无聊的暮气沉沉的老家就多了些奇妙的生命力。她可不是嫌贫爱富,而是会有有趣的人来这里隐居,让她觉得有意思。
而现在,她早已忘了那个隐居的邻居,柳理的出现,弥补了一切。她嫌弃老家,是因为她不喜欢狼狈的人,她喜欢不狼狈的人,就像柳理那样的人。
这个夏天,她真是来对了!
有一天,白兔蓉吃着雪糕,拎着零食,穿着拖鞋,晃晃悠悠,像个小丫头一样快快乐乐回到家里,就看到白兔妈在哭。哭得非常伤心,简直肝肠寸断。白兔蓉吓得,雪糕和零食同时掉到地上。白兔妈看到白兔蓉回来,更是委屈得不得了,扑进白兔蓉怀里,一只手狠狠压着心口,不停地说:“我的心好痛!蓉儿,我的心好痛!我的心要痛死了!我该怎么办,蓉儿,妈妈该怎么办!”
白兔蓉痛心疾首地把妈妈抱在怀里,平静的面容下,是咬牙切齿的愤怒。
白兔蓉:“妈,我的好妈咪,怎么了,是谁让你这么难过的,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
白兔妈颤抖着抓紧了白兔蓉的手臂,被眼泪完全浸湿的面容上是说不出的心碎。
“蓉儿,是柳理,你认识吗……你要去看看她……”
白兔妈哽咽着话还没说完,白兔蓉就已经推开她冲了出去。
白兔蓉穿着短裤背心拖鞋跑在路上,那个样子,就像个小小女孩。白兔蓉一鼓作气冲进社区文化宫里时,被恐怖的人群阻在了外围,无法突围。所有人都在哭,都跟她妈妈一样,在心痛心碎至极地哭。白兔蓉愣住了,她也恍惚起来,她顺着人群的心碎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舞台上,如玉般美丽的柳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故意这么做?你知道我会心痛。我的心碎,取悦了你吗?让你感到快乐吗?”
柳理没有化舞台妆,她今天扮演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当代人,素面朝天,男女难辨。其实没有男女难辨,她披散着头发,就是女人的样子,可她演绎出来的感觉和气质,却叫人无法简单去定义。
柳理看着对面的人,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她在控诉,可是很安静,没有大动作,她只是看着那个人,她好像随时会因心痛而窒息,那样承受不住,却不肯让眼泪流出来。她的心痛,太过具像化。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无法抑制的痛苦,她的胸口压抑地起伏着,即使她已经用尽全力去控制。她的眼睛已经被泪包裹,可她还是那样坚定地看着对方。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会痛苦,你却还要在我面前这样做。我的心痛让你快乐了吗?”
柳理的眼泪终于再也撑不住,她的眼泪滑落的那一刻,她心痛至极地无法承受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她的万般心碎,她的心被无数地次撕裂的那一刻,白兔蓉已经看不到其他了,好像站在柳理对面的那个人是她,是她让柳理那样痛苦,是她伤害了她……白兔蓉已经丧失了感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随着柳理的眼泪而压抑地痛哭不止,像是她的心被堵住,她无法呼吸,像是她要死了……真的好难受……从来没这样心痛过……
白兔蓉颤抖着抬手狠狠压住心口,嘴唇下巴都在颤抖着,整个人都像是被苦苦的眼泪浸湿了。
舞台上的柳理心痛心碎无法呼吸,舞台下的观众,亦是心痛心碎无法呼吸,可柳理始终是安静的,而观众们则无法像她那样控制自己,所以,台下,传来压抑至极的哭声,真的是叫人闻之心碎。
柳理的对手演员,早已经溃不成军,在柳理的控诉下,感觉她碎得更厉害。好像她对面的不是柳理这个大活人,而是一个极其易碎的让她爱到痴到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一个极其宝贵的存在。她因为太爱,而不知该怎么对待和面对柳理,才会这样故意地去伤害她。她已经自责万分,恨不得将自己撕碎在柳理面前,可偏偏手足无措,万般爱意无从言说。
柳理听到台下传来的哭声,有些无奈和担心地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想偷偷跟对手演员递个眼神,却看到对手演员放大的一张脸,柳理躲无可躲,睁大双眼,被捧住脸,吻个正着。
柳理愣住了,观众们也愣住了,对手演员颤抖着哭着亲了半天,因为周遭过于安静,慢慢回过神来,看到柳理睁大着双眼惊讶地看着她,立刻惊呼一声,有些狼狈地迅速退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懵了。
白兔蓉正疑惑不解地歪着头看着柳理,观众们突然大笑起来,给柳理吓得一个哆嗦,像猫一样,惊恐地看着人们。
柳理和对手演员也笑了,柳理无奈又宽和,走过去将对手演员轻轻虚揽住,拍了拍她的背。对手演员抱歉的神色才慢慢淡去。
原来,这是柳理和搭档们在排戏,并不是正式演出。白兔蓉那天混在人群里,老半天都没走,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柳理的对手演员本来是男的,但是奇怪得很,那些男演员,跟柳理一对戏到这个地方就给她跪下,戏的设计中根本没有他们跪下的部分,是他们自己不由自主。后来没办法,才将对手演员换成了女演员,没想到,女演员倒是不跪了,却控制不住地直接去吻了。
后来观众们都笑着给柳理和其他演员鼓掌,那是白兔蓉听过的最清雅舒服的掌声。
柳理是几乎随时都能瞬间从戏中出来,拉着红着脸别扭的还在泪流不停的搭档来给大家谢幕时,已经一派清雅如风。真的叫人恍惚。也万分的怅然若失。
柳理本来演绎的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因为对手演员换成了女人,才改变了一下风格,加了一点点雌雄难辨的东西,本来是想帮助对方入戏,却好像又起到了反效果。后面的戏是演不下去了,只好暂时先谢幕,后续再调整了。
柳理排戏时不避着人,街坊邻居的,或者散步路过的,想看都可以看,她也愿意给大家解解闷。所以白兔蓉之前说她是福泽众生的大好人。
白兔蓉离开文化宫后,在家附近前后来回来去晃悠,双手背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总之,她妈咪不是被谁给欺负了才哭的,而是被柳理感染哭的,她不用去找柳理报仇了,这倒是省事了。还白白得一机会欣赏了柳理的舞台上的样子。可她如今觉得,柳理更遥远了。
她本来想,也许这个暑假,她可以和柳理认识成为朋友,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可能的样子。
白兔蓉恍惚着抬手抚上自己的嘴唇,想象着那个女演员吻柳理时的感觉。柳理完全没有躲开,任由对方亲了个够,这么友善慷慨的人,是不是她也可以试着去索要个吻……
白兔蓉莫名揣着满心叹息地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柳理干干净净地坐在她家客厅的饭桌后,正在和坐在一旁的白兔妈说什么。白兔妈时不时地笑起来,柳理就静静看着她笑,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柳理所在的地方,像是被她净化成了清凉冰爽的清风凉风徐来的净土。好像一切背景都变成了玉般的白色。好像她让这个不大的家来到了天上,冰冽清源,玉润云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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