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招柏文一直不说话,握着手机飞速从各个聊天页面切来切去,打字打得屏幕要冒火星子。
陈尽山看着这小孩十分沉浸的样,憋不住乐了:“回谁的消息呢?这么忙,比我这个当老板的还忙。”
招柏文的手停顿了一下,眼睛却没从屏幕上移开。
“陈老板忘了,刚约好的。”
陈尽山挑眉。
他还是忍不住贱嗖嗖地多调侃一句:“我又没说我是你老板,你不用把我当老板啊。”
又压低声音:“当金主就行。”
招柏文胸膛鼓起一口气,动了动嘴型,又把气压回去了,忍着回答道:“陈老板说得真随便啊。”
一看就知道私底下也是这么随便的人。
陈尽山听懂了他的话里有话,心想着这小孩还真是笑里藏刀不饶人,他自己难道就不随便吗?
又想起他在台上贴着那个肌肉男跳舞的姿态了……有点恶心。
“你在酒吧兼职,能赚几个钱?”他突然好奇。按照招柏文这种媚法,估计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能给他投资一笔吧。
谁知道招柏文却看着屏幕,淡淡地吐出一口气:“钱不钱的,不重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嚯!”陈尽山鼓掌,“这可和你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啊,视金钱如粪土,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招柏文看着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合着你这么辛苦地打两份工,也是纯热爱呗?小工作狂?”
“非要这么说的话,也算吧。我挺喜欢的。”
喜欢酒吧那种让他心慌的巨大声音乐,喜欢透支身体带来的心跳过速,喜欢抽烟饮酒后的晕眩,喜欢和那些下九流的客人厮混在一起开玩笑。
虽然做完这些事之后,他可能陷入更大的空虚之中,甚至可能为自己自甘堕落的荒唐生活痛苦。
但痛苦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痛苦是他生命的养料。痛苦的记忆要反复咀嚼,越痛越要咀嚼,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明明第二天要早起,偏要很晚才睡。
明明工作一整天很累,偏要继续漫无目的地刷手机把眼睛用到极致。
明明已经很不舒服,偏要继续喝咖啡喝酒不吃饭,用搞砸身体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这种自毁的爽感,像毒药一样让人上瘾。
“哦,喜欢折磨自己?”
招柏文一愣:我只是心里想想,没说出来吧?
扭头去看时,对上的却是陈尽山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那一会儿有你喜欢的。哈哈。”
“……”
司机停下车:“到了。”
“谢谢师傅。”招柏文很有礼貌地道了谢,主动拉开车门下车。
已经很晚,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陈尽山略微俯视他的头顶,然后又滑到他修长的脖颈,瘦削的肩膀,空空的裤管。
第三次。
他想着。
以前有过同一个人三次的时候吗?
想不起来。
……
银白色月光下,明明白皙透亮,却又很黯淡的躯体横躺在床上,脆弱得好像随时可以消失不见。
在招柏文血脉上涌的身体里,在他浸泡在快感之中的大脑里,突然漫上来一股沁骨的潮水。
这让他觉得特别奇怪。
怎么会,怎么会呢?怎么会一边觉得舒服得要死了,一边涨上来一阵莫大的悲伤,让他这么,这么,这么想哭?
为什么自己总是在这种该享受快乐的时候想哭?
好像是察觉到身底下的人状态微妙,陈尽山,在他轮廓分明的骨头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让他专心。
招柏文重新努力喘匀呼吸,双手交叠着搭上人的肩膀。
“来吧。”
……
头发胡乱地粘在脸上,脸色绯红,眼眶也红,眼皮半阖着,从睁开的那一点里看却是水汪汪亮晶晶的。
陈尽山抓过手机按亮。也才一点多,放以前这个点他估计还在酒吧和人吆五喝六。
伸出手想把灯打开,却被被窝里伸出的另一只胳膊拦下了。
“先别。”
陈尽山才发现这小孩嗓音哑得要命,和他第一次在路上接他上车那天早上有点像。
他把人扒拉着翻了个身,面对自己。
“?你又哭什么?”
行,这是又犯病了。陈尽山按理说不该和他较劲,但他偏想把人掰过来撬开他的嘴,问问这小孩一天到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总是说变脸就变脸,前一秒忘我陶醉得跟个疯子一样,转眼就三缄其口抹起眼泪了。
他按开了床尾的小夜灯,拽着招柏文的手腕强行把他扳成平躺着的姿势。
招柏文还在小口小口地调整呼吸,像刚体育测试跑完两公里。
真不知道哭个什么劲儿,仿佛刚才叫着喊着求着的不是自己一样。
骂人的话却变成一块巨大的口香糖似的堵在嗓子眼,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招柏文还是不说话,再次转过身合上眼睛。
陈尽山用脚踹他的腿。
“洗澡去。”
招柏文把头往枕头更深处埋了埋:“太累了。眯会儿再去。”
听起来是真的累了,装都懒得装了,声音弱得跟小猫哼哼似的。
陈尽山也有点累,他于是把枕头立起来靠着床头,静静看着招柏文。
一进门陈尽山是想开灯的,可是开灯的一瞬间。招柏文又立刻反手把灯关掉了,一亮一暗,短暂得像是放了个烟花。
他每次都不开灯。
额头相抵,能隐约看到他的眼睛。陈尽山能本能地分辨出来,那不是属于“昭昭”这个身份的眼神。
也不是在公司遇到的“招柏文”。
像是鼓足勇气在往海里走似的,带着一点悲伤的决绝。
如果非要说的话,陈尽山觉得自己在烟花点亮的那个瞬间里,又窥见了一点儿不带任何修饰和隐藏的招柏文本身。
也只有灯光亮了又灭的那一瞬间,才好像露出了一次小小的破绽。
接着就是此刻。
人如果十分疲惫或者困顿,就很难维持日常的体面,本性会趁其不备暴露出来。所以那些情侣总是在一起旅游的时候吵架,夫妻总是在捉襟见肘时看清彼此的真面目,分道扬镳。
陈尽山稍微倾过身子,观察陷入浅睡眠的招柏文,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真面目”来。
……简直可以用薄薄的一片人来形容。
侧躺也没有多余的赘肉,反而腰侧的弧线有了更加明显的凹陷。陈尽山张开手掌比了比,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盖住他腰的宽度。
顺着腰往上走,是越来越宽的脊背。脊骨一节一节的有点突出,到肩胛骨更是皮贴骨头,薄得跟缺德商家卖的半透明小鸡架似的。
皮肤被骨头撑开,也显出一股青白——不过刚刚这里都是大片大片的浮粉色。一只手就能覆住他的肩胛骨,手指微微分开盖在上边,像刚刚张起翅膀的蝴蝶。
咦。
……咦!
在做什么呢这是?!陈尽山大梦初醒一般打了个哆嗦。
他对p友没有什么感情,更不会做任何温存的行动,大部分时候他不会留人在酒店过夜,收拾收拾,叫个车给人送回家,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招柏文此刻睡得正香,肩膀随着均匀地一起一伏,发出平稳的微弱呼吸声。
每次都累成这样,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年轻有为从不自卑的陈老板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
招柏文是被扑在脸边的热气叫醒的,醒来才发现自己睡着了。他一骨碌坐起身,又因为全身的骨头散架一般的疼痛而下意识轻哼出声。
他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加载出来了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
自己跟着陈尽山来的,该做的做了,这几天一直很累实在撑不住,然后不小心睡过去了。
朦胧地把眼睛眯起一条缝,一转头,陈尽山正像发现什么外星生物似的饶有兴致地观察他。
“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招柏文的眼睛本来就狭长,这会儿更是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梦游。
招柏文愣了愣神,仍然没动作。陈尽山戳了戳他的脸蛋,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哄孩子似的催促:“洗澡去,快点。”
他可不想床上睡一个脏了吧唧的小孩,尽管这张床已经脏了。
半睡半醒的招柏文语出惊人:“你帮我洗吧。”
“嘿,”陈尽山难以置信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憋不住想乐,“一觉睡傻了?真忘了我是谁了是不是?”
怎么可能忘了……陈老板,陈哥,陈尽山,不着调的花花男同性恋,油嘴滑舌道貌岸然的大老板。
但招柏文仍然假装迷迷糊糊的样子,恹恹地闭上眼咕哝着:“身上疼,没劲儿……”
陈尽山盯着他:“……”
良久,他掀开被子下床,趿拉上拖鞋去浴缸开灯放水。
光淋浴好像也行,只是那小孩可怜兮兮的样,感觉泡个澡可能更舒服些。
别管是真可怜假可怜,肯为他装可怜也是好的。
他坐在浴缸边等水放好,一边透过套房的玻璃隔窗观察床上那个小孩有没有耍什么花招。
其实招柏文好像没真坑他什么,除了让自己给酒吧贡献了点 kpi,工作上还是很认真负责的。但是他总觉得这小孩像藏着事似的,怕他翻脸不认人。
要论奉承,酒吧里各个儿都会奉承,比招柏文会劝酒的全站舞台上,人数足够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也各个都没有真心,这他早就知道的。
……但是他要真心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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