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尽山心说需要你做，一个实习生能做什么，本职工作做好就烧高香了。
他捏了捏眉心。“没什么。你在线上找一个叫王伟的，让他教你搞测试板子，今天重新烧板子看看吧。”
“我听蓓蓓姐说是一个电车厂合同没谈成？”
“……不关你事，你专心搞你的工作吧，这不是你要考虑的。”
“是那个‘巡锐’吗？我记得他们是要做新能源的。”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陈尽山拍了下桌子，声音稍微大一点，立刻从余光瞥见办公室另一端几张脸齐刷刷地抬起来。
这他妈的小屁孩，不知道拿什么笼络人心，搞的好像来替大家讨说法似的，自己就是那个在记者会上稍微表现出不耐烦就会被媒体拍下特写大做文章的无良老板。
“……是，本来以前也有一点合作，但他们不打算接着用我们的系统方案了。”
“那要接着争取试试吗？我可以帮忙。”
哇。这小孩不会以为职位能通过那什么传播吧？只是睡一觉而已，就蹬鼻子上脸要吹耳边风，要干政了？就算他有什么国色天香，可自己也不是“从此不早朝”的昏君啊！
陈尽山不可思议地放大了瞳孔，好像刚刚听谁说了一句梦话。
中二病还在发作吗，脑袋撞床头太多给撞坏了？
“你帮什么忙？”他无语到笑了出来，“你爸是厂长，还是你妈是局长？你是我请的哪路神仙下凡啊，去了就能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决策有多愚蠢，回心转意哭着抢着来谈合作？”
可是招柏文面不改色，仍然轻松地说：“反正你现在对这笔合作也不抱什么希望，你就当带了一个去观摩学习的旁听生，两个人去也显得比较重视，你觉得呢？”
“而且，我们做的产品又不是不好，报价还更合理一些。您给我的资料我都看过的，了解一些同行的进展，大家都大差不差，选你还是选他，没太大差别呀。”
“还有。”
招柏文倾身低语，一只手放到嘴边。
陈尽山发现他的手指能向手背弯曲到一个惊人的弧度。
还真是浑身上下哪里骨头都软……
“我听说他们的CTO耳根子软，挺好说话的。我最会哄大姐姐开心了，说不定聊高兴了就——”
“……你别把你那套拿到这来啊，工作呢。”
招柏文识趣地收回手。
“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聊天能力，我还是很好学的，也不会添乱，这陈哥应该相信吧？”
陈尽山紧闭嘴唇，招柏文的自信很有迷惑性，让他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成啊，我把邮件抄送给你，你今天做个ppt，把他们说的问题挨个回复一下。我明后天就要再去一趟，你今晚之前发给我看看。”
“做好了我就能去吗？”
“……能。”
招柏文回到了他忠诚的工位。
上赶着背锅找骂领杂活，居然还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大家觉得这个实习生疯了。
就连一向懒得管别人的许思哲也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你安心搞你的事，本职工作都没学完呢，争着见客户做什么？你也要创业吗？”
又想了想，他觉得招柏文创业可能比现在这个老板更成熟一点，起码脾气好，情绪稳定，不会说生气就生气。
刚塞进耳朵里的耳机又摘下来，招柏文故作一副对自己也很没办法的样子：“哥，我太想上进了。”
“……额。”
许思哲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招柏文做的ppt和他本人一样，得体，利落，聪明。抛开他的个人生活不谈，现在能找到在智力中等偏上的基础上情商也够用的人才，可真是太难得了。
不说他陈尽山从上学到工作一路走来遇到过的那些各式等样可以摆在橱窗里专门开个“抽象人类大赏”展览的傻逼极品，就说现在他公司里这几个主力军，也不是什么完美的精锐部队。
能管事的办事抠搜，会来事儿的不会干活，会干活的不会说话……陈尽山一边浏览ppt一边细数自己的英雄，越想越觉得这些人都像是各自支楞起一条边的拼图，拼在一块儿能看出像那么回事，但单独拿出去总还是差点意思。
要是招柏文愿意转正，好像还真挺值得培养的。学得快，有眼力见儿，很多事不用说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还能睡。
想到这一点，陈尽山又往那个方向瞥了瞥。
今天在公司待了一整天，他偶尔抽出一丝眼神审视招柏文，没有捉到任何破绽。他还是若无其事的，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能独立处理事务的成年人。
这小孩……
陈尽山也是有点毛病。平时如果有一起过夜的小男生跑过来跟他纠缠感情，他肯定跟踢病狗一样赶紧把人撵得越远越好。可是招柏文表现得满不在乎，他又觉得哪哪都不得劲。
你喜欢哪个我都行。
他现在就挺喜欢这个会干活儿的懂事实习生的。
思维又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手机上传来的招柏文的消息把他拽了回来。
招柏文：【怎么样了呀，明天几点？】
是个没大没小不知长幼尊卑的问法。陈尽山抬头，隔着陪他一起加班的同事们的脑袋，和招柏文的眼睛遥遥相接。
陈尽山：【下午两点，我回公司找你】
招柏文：【上午你不在？】
陈尽山：【半天都离不了我？】
盯着聊天框看了看，又羞耻地把这句话撤回，重新打字：【托你的福，这不是明天上午得去交管所受教育么。】
……薅着头发看代码的许思哲拧过脑袋：“大哥，加班你这么高兴吗，笑出声了。”
本来被陈尽山的消息逗得心情愉悦的招柏文还没收敛他的嘴角。
“真没办法啊哲哥，我太想上进了……我大概看懂你的源代码了，我来改，明天你来检查，怎么样？”
憔悴的许思哲：“……我真有点不理解学霸了。”
如果公司能评奖，他高低推举招柏文做入职积极分子。
招柏文冲他抛了个纯兄弟的媚眼，随后又继续盯着手机：【遵纪守法啊陈老板^^。那我下午去交管所接上你再一起出发？】
招柏文：【毕竟我有车】
这一天都在陈尽山低气压压迫下胆战心惊的员工们，再次听见了他们喜怒无常的陈老板厚重的呼气声。
……
陈尽山从车管所出来，老远就看到那辆扎眼的红色suv停在路边，离禁止停车的路牌五十米的位置。
车的主人蹲在路边行道树旁，正兴致勃勃地低头观察什么。
阳光，微风，树荫，宽大的卫衣里白净的少年，很久没看到过这么纯洁无瑕如沐春风的场面了。
过了马路他才看清，这个纯洁无瑕的少年正在用红红的烟头烫蚂蚁。
“？你这是干什么？”
“道路规划。”
“？”
招柏文也不解释，等陈尽山无可奈何地手撑着腿弯下腰凑近了，才用烟给他指：“你看。”
他这才发现不是在烫蚂蚁，是在烫土。行道树底下的土被划出一道一道的凹痕，连成一片微缩道路网，蚂蚁排成一列纵队，沿着凹痕整齐行进。
“我发现，划出一条印，蚂蚁就会在印子里爬，就像人在雪里也会踩着别人踩出来的路走一样。挺好玩儿。”
头顶突然感觉有东西，招柏文飞快地抬头左右看看，发现是陈尽山作恶多端的一只手在自己头发上蹭了一下。
然后又在招柏文的凝视中尴尬地收了回去，假装这个没法解释的亲密举动只是一个无意义行为。
“看不出来啊，这么童真。”陈尽山说。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若无其事地问：“胳膊也是这么烫的？”
招柏文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陈尽山带着笑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好像要把他的耳朵给烧着了。
“别学什么不良少年了，都二十四了，也对自己负点责任。烫完又不好看。你要真想玩什么自残这一套，我告诉你，你去找个中医馆刮痧，疼得要命，刮哪哪红，完了对身体还好，百利无害啊。”
招柏文的脸色变得有点僵。
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胳膊，圆形的小疤痕，比周围皮肤白一些，成因并不难推理，但是从来没人发现过问过。
谁会对无关的人身上的一道疤念念不忘的？
“听到没有啊。”
陈尽山捏住他的脸强迫他对视，捏成了个毫无体面的嘟嘴，大概是招柏文这辈子不会主动做出来的卖萌表情，把陈尽山又逗得噗嗤一笑，原本想说的话也忘了说。
“唔。”招柏文见拧不过他，也认命了，嘴里不再发出声音，反而假装要拿烟去烫他的手。
“哎你——”陈尽山连忙一缩手，心说这小孩又有疯病又有傻病，真不知道自己当初看上他什么。
招柏文得逞地笑了。
哦，看上他长得好。陈尽山看着这个笑容想起来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嗤笑了一声。
俩人又看了会儿蚂蚁之路，等烟燃尽了，站起来拍拍裤腿。
“我带你见客户，你就穿这个？”
陈尽山指指他的卫衣，又向下移动到那条灰色运动裤。“太学生气了。”
招柏文重新整理好心情，作出一副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表情：“可我本来就是学生啊。”
不顾陈尽山的被恶心到的表情演完这一出，他又回归了聪明样，笑道：“就是要学生气一点，才能打动大姐姐呢。嗯，我的意思是，这样比较有利于谈判。哈哈哈。”
陈尽山：“……别贫嘴了，走吧。”
俩人在电动车厂附近找了家餐厅草草吃完饭，招柏文回车里取了个礼品袋出来。
“？这回又是什么招式？”
“这是送给胡萌老板的呀。”招柏文拎着袋子晃了晃，“一个牌子的护手霜，我挺喜欢的，觉得作为礼物也不错。”
“……”
陈尽山开始怀疑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见客户，上次他见到这种不可理喻的脑回路，还是刚工作的时候爸妈给他打电话，叫他上班主动打扫办公室来讨老板欢心。
区别大概是，他爸妈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而招柏文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日常待人接物都很得体的研究生。
……更难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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