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薛时绾是在一种温暖而安稳的感觉中醒来的。不同于在陵阳冷宫中的孤寂清冷,也不同于昨日初来的惶恐不安,身侧男子平稳的呼吸和环绕着她的手臂,带来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庇护感。她微微动了动,身体还有些酸软,提醒着昨夜发生的亲密,脸颊不禁泛起红晕。
她悄悄抬眸,看向身旁仍在熟睡的季玄明。晨光熹微,透过纱帐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清醒时的温文,多了几分毫无防备的宁静。想到他昨夜的温柔与尊重,处处顾及她的感受,一种陌生的暖意在她心间流淌。自幼失怙,备受冷眼,她已许久未曾体会过这般被小心呵护的滋味。
这份清晨的宁静和身旁人给予的温暖,让她有片刻的恍惚,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处何方,所为何来。异国他乡的冰冷似乎被暂时驱散,只剩下帐内这一小方天地间的暖意。
她不禁轻轻往他怀里靠了靠,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
这番动静惊醒了季玄明。他睁开眼,初时还有些朦胧,待看清怀中人依恋的姿态和微红的脸颊时,眸中漾开温柔的笑意,手臂自然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格外慵懒好听:“醒了?还早,可以再歇会儿。”
“殿下……”薛时绾声音细软,带着刚醒的糯意,下意识地依赖在他怀中,并未立刻起身。
两人就这般相拥着,低声说了会儿话。多是季玄明在问,“睡得好吗?”“可还习惯?”“身子可有不适?”言语间满是关切。薛时绾一一轻声应答,心中那份暖意愈发浓烈。这一刻,她暂时忘却了和亲的屈辱与深宫的算计,仿佛只是一个得到夫君疼爱的寻常新妇。
直到殿外传来宫人小心翼翼却清晰的提醒声,告知请安的时辰快到了,两人才不得不起身。
薛时绾脸颊微热,垂下眼睫,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道:“殿下该起身了,臣妾伺候您更衣。”声音里带着一丝初为人妇的羞涩,却不再全是疏离的客套。
“这些事让宫人来做便是。”季玄明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动作轻柔,“你昨日辛苦,好生歇着。稍后我们一同去给父王母后请安即可。”他的体贴是发自内心的,并非客套。
薛时绾心中微暖,却摇了摇头,坚持起身:“臣妾既为殿下妻,此乃分内之事。”
薛时绾主动且坚持地拿起他的衣物,柔声道:“让臣妾伺候殿下更衣吧。”她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恳切,而非全然的规矩使然。
季玄明见她坚持,眼中笑意更深,便由着她去。
薛时绾确实是第一次做这些,北夏的太子常服又比陵阳的服饰更为复杂,尤其是腰间那些琳琅满目的玉佩、荷包、蹀躞带等配饰,她看得有些眼花缭乱,拿起这个,又不知该挂在哪里,动作生涩又有点笨拙,微微蹙起了眉,显得有些可爱。
季玄明看着她认真又无措的模样,非但不觉得失礼,反而觉得新鲜又有趣。他握住她忙碌的手,语气温和带笑:“莫急,我来教你。”他极有耐心地一一拿起那些配饰,告诉她名称、用途和佩戴的规矩,“这是珩,这是璜,佩在此处……这荷包里装的是醒神的香料……这蹀躞带上的小环是用来挂小印和匕首的……”
他的指尖偶尔划过她的手背,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薛时绾认真听着,脸颊微热,心中却因为他这份毫不嫌弃的耐心教导而涌起阵阵涟漪。他不仅没有责怪她不懂,反而如此细致地引领她了解他的世界。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融洽亲昵,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悄然滋生。
用早膳时,薛时绾悄悄记下他多用了几筷的菜式,心中暗忖下次要吩咐小厨房准备。季玄明也依旧体贴地为她布菜,言行间自然流露着对新婚妻子的照顾与喜爱。
然而,这份温馨在前往帝后宫中请安后,被王后娘娘看似不经意的提点打破了。王后娘娘在例行问话后,状似不经意地提点道:“太子妃如今既已入主东宫,当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太子身边也不能无人伺候,昨日因你新婚,不便打扰。如今既已礼成,也该让两位侧妃前来拜见正妃,日后一同好生服侍太子。”
薛时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方才的甜蜜温暖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她迅速垂下眼睫,再抬头时,脸上已是温婉得体的笑容,柔顺应下:“母后说的是,是臣妾疏忽了。理应早日与妹妹们相见。”她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侧妃……,她竟昨日丝毫未知。
季玄明的神色似乎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如常,并未多言,只温和地看了薛时绾一眼。
回到东宫,季玄明去处理事务,薛时绾刚坐下不久,便有宫人通传:“太子妃娘娘,林侧妃、苏侧妃前来请安。”
薛时绾端坐正位,深吸一口气,维持着端庄的笑容:“请她们进来。”
很快,两位身着侧妃品级服饰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一位身着樱草色衣裙,容貌娇艳,身姿窈窕,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与打量,行礼时也透着一股不卑不亢,这便是林素儿。另一位则穿着藕荷色衣裳,容貌清秀,气质更为柔婉些,但身量明显看出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行礼动作略显迟缓,这便是怀有身孕的苏青瑶。
“妾身林氏/苏氏,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两人依礼下拜。林素儿容貌娇艳,衣着精致,行礼问安时仪态无可挑剔,但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衡量。苏侧妃则更为柔婉,因有孕在身,行动稍显迟缓,眉宇间带着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但也有一丝小心谨慎。
薛时绾目光飞快地从苏青瑶微隆的小腹上扫过,心中那股危机感骤然升腾。原来如此……太子并非只有她,他甚至即将拥有其他的子嗣…这一切都像冷水浇醒了她刚刚萌生的一点暖意。
她迅速压下心绪,笑容愈发温和亲切,甚至亲自虚扶了一下苏青瑶:“两位姐姐快快请起。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如此多礼。苏妹妹身子重,更该小心些,快坐下说话。”她表现得大方得体,俨然一位贤惠宽仁的正妃。
薛时绾保持着亲切温和的笑容,依礼受了她们的拜见,又赐下见面礼。她语气和善地问了苏青瑶的身孕情况,叮嘱她好生休养,又问了林素儿平日喜好,言语间尽显正妃的宽和大度。
“日后同在宫中,都是姐妹,需得和睦相处,尽心服侍殿下才是。”薛时绾微笑着说,目光扫过两人。
林素儿笑着应“是”,苏青瑶则柔顺地点头。
寒暄了几句,问了些日常起居,薛时绾便赏下见面礼,让她们回去了。自始至终,她都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
看似一番和谐景象。
但待人走后,薛时绾独自一人时,眼神才慢慢沉寂下来。她轻轻抚摸着茶杯边缘,心中思绪翻涌。太子的温柔是真的,但侧妃的存在也是真的,尤其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这一切都提醒着她,东宫并非只有她一人,太子的宠爱也并非理所当然。
温柔乡或许是麻痹人的毒药。她享受这份难得的尊重与温暖,却不敢全然沉溺。她需要看清东宫的格局。
她唤来阿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阿月,昨日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薛时绾问道。
阿月压低声音回道:“奴婢初步问了几位派来伺候的、年纪稍长的宫人,多是些表面消息。陛下勤政,王后娘娘掌管后宫,规矩森严。几位成年的王爷封地在京外,暂无太多消息。至于东宫……太子殿下性情宽和,颇得宫人爱戴,但……”阿月犹豫了一下。
“但说无妨。”
“但宫人间隐约提及,陛下似乎……有时会觉得太子殿下过于仁善,缺乏决断。朝中亦有大臣持此看法。因此,陛下才格外倚重几位能干的重臣辅佐太子,其中……便包括昨日迎接您的那位裴景琰裴大人。”
薛时绾目光微凝,“裴大人……”她沉吟道,“还打听到什么?”
“裴大人年纪虽轻,但能力卓著,深得陛下信任。他不仅处理刑部事务得力,据说在军政方面也颇有见解。陛下常召他议事,也命他时常出入东宫,为太子讲解经世治国之道。东宫的属官似乎……也颇听裴大人的意见。”阿月将自己零碎听来的信息整合道。
薛时绾心中了然。这位裴景琰,在东宫的影响力恐怕不小。他是皇帝的眼睛和手臂,也是太子依赖的臂膀。这样一个权臣,她日后难免会接触。
“阿月,你做得很好,再去仔细问问,这两位侧妃是何来历,性情究竟如何,殿下平日……待她们如何?尤其是苏侧妃那边,一切用度可还妥当?务必问得仔细些,但也要小心,莫要让人觉出刻意。”
她需要了解这些,并非立刻就要做什么,而是为了知己知彼。太子的温柔是她目前唯一的倚仗,她必须牢牢抓住,绝不能让别人分薄了去。那份初尝的、令人沉醉的温暖,她舍不得失去,也……输不起。
傍晚,季玄明处理完政务回来。薛时绾依旧温柔小意地伺候他更衣用膳,但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难以化开的轻愁,偶尔会望着某一处出神,在他看过来时,又慌忙低下头,强颜欢笑。
季玄明很快察觉了她的异样。晚间歇下时,他拥着她,低声问道:“时绾,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似乎有些不开心。”
薛时绾依偎在他怀里,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委屈,却又努力克制着:“臣妾没有不开心……只是今日见了两位姐姐,尤其是苏姐姐已有身孕,臣妾……臣妾真心为殿下高兴。只是……只是觉得自己来得太晚,未能早日为殿下分忧,心中有些……惭愧。”她将脸埋在他胸前,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这番以退为进、半真半假的话,配上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瞬间击中了李玄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愧疚和心疼。他深知这两位侧妃尤其是苏青瑶的存在,对新婚的她意味着什么。
他紧紧抱住她,语气充满了歉意和安抚:“时绾,别多想。她们……是母后早些时候的安排。我……我心中自是更看重你的。你如今来了便好,孩子……我们日后也会有的。”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感纠葛,只能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薛时绾在他怀中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看着他:“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季玄明郑重承诺,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轻柔无比。
这一夜,他极尽温柔,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她所受的“委屈”。
薛时绾承受着他的爱怜,心中却冰冷而清醒。太子的愧疚和承诺是真实的,但他的软弱和顺从也是真实的。王后的影响力,侧妃的存在,尤其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都是横亘在她面前的现实。
她抓住了太子的一点真心,但这还远远不够。在这东宫之中,温情之下,暗潮早已涌动。她的争宠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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