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雨是冷的，裹挟着重金属离子和未燃尽的能源废料，永无止境地冲刷着这座垂直蔓延的巨构都市。第75层的无菌走廊里，听不到雨声，只有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纳米清洁机器人滑过冷光金属地板的细微声响。
沈青梧刚结束一台持续十二小时的全息引导心瓣膜微创手术。她摘下高精度显微目镜，揉了揉因长时间聚焦而酸胀的太阳穴，走向观察窗。窗外，是龙城永不眠的昼夜。悬浮车流在摩天楼宇的腰间划出无数光轨，巨型全息广告牌上妖娆的虚拟偶像对着雾霾笼罩的夜空无声微笑，霓虹灯光被防弹玻璃扭曲，折射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映不出丝毫温度。
“沈主任。”助理的全息投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侧，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刚接到急诊塔台通知，军方紧急通道启用，一架‘黑鹰’旋翼机五分钟内抵达天台停机坪。护送一名重伤员，生命体征极不稳定，疑似生物毒素感染，请求您即刻准备接收。”
沈青梧转身，白大褂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伤员身份？伤情简报？”
“身份加密等级很高，代号…”助理的声音停顿了半秒，似乎在确认信息，“…‘山鹰’。伤情简报极度简略：多处开放性枪伤，弹头疑似特殊材质，伴有未知生物制剂反应，已出现急性肝肾功能衰竭前兆。”
山鹰。
两个字，像一枚超口径狙击弹，以绝对精准的破坏力，瞬间撕裂了十五年的时光壁垒。心脏猛地一缩，泵出的血液似乎都带着冰碴。
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声音是经年训练出的、无懈可击的冷静：“启动一号应急响应。三号手术室，最高级别生物隔离屏障全开。通知基因测序实验室，准备进行未知病原体快速基因比对和毒素分析，权限代码‘G-7’。医疗小组三分钟内完成集结。”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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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天台，疾风骤雨。旋翼机的轰鸣声如同巨兽咆哮，狂暴的气流将冰冷的酸雨卷成一片片模糊的漩涡。
舱门嘶一声滑开，浓重的血腥味和机油味率先冲了出来。两名穿着同样黑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战术油彩的队员率先跃下，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后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副军用多功能担架。
担架上的人浑身浸透了血水和雨水，迷彩作战服多处撕裂，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和临时止血敷料。脸上扣着的氧气面罩因为急促而浅弱的呼吸，不断泛起白雾，又迅速被雨水打湿。乱发黏在额角和脸颊，但掩盖不住那副深刻于记忆深处的轮廓。
沈青梧的目光掠过那张脸，最终定格在她无力垂落的手上——虎口处，一道月牙形的陈旧疤痕，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真的是她。顾寒。
“博士。”一个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凝视。一位短发齐耳、眼神锐利如鹰隼、同样装束的女人拦在她面前，作战服上的编号和徽标显示她是副队长。她的动作看似只是抬手阻拦，实则封住了所有可能突然接近的角度。“我是第七小队副队长，林薇，代号‘脉影’。伤员情况特殊，请求从转运到手术全程，启用最高级电磁信号屏蔽。弹头可能有纳米级追踪装置。”
“三号手术室配备军方第三代‘黑墙’屏蔽系统，足以隔绝已知的所有远程激活和追踪信号。”沈青梧的语速平稳，目光越过林薇的肩膀，落在正被快速推走的担架上，“‘脉影’，现在，请相信我的专业，而不是质疑你的防线。”
林薇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似乎意外对方精准地叫出了自己的代号，但她立刻收敛情绪，侧身让开：“职责所在，博士。拜托了。”
手术室内，无影灯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沈青梧的手稳得像她操作过无数次的精密机械臂，清创、探查、止血。当她从顾寒胸口一处最深的伤口中，用磁性镊子取出一枚几乎完全变形、但仍能看出奇特结构的暗银色弹头时，她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这种结构和材质，远超出现役制式武器的范畴。
突然，监护仪发出尖锐到刺耳的连续警报！
“心跳骤停！室性心动过速！波形紊乱！”麻醉师的声音绷紧了。
“200焦耳准备！所有人清场！”沈青梧的命令没有任何迟疑，冰冷而清晰。
除颤器压下，顾寒单薄的身体在电流冲击下猛地向上弹起，又沉重地落回手术台。监护屏幕上的波形依旧疯狂地尖啸着。
“再次除颤！300焦耳！”
第二次尝试，紊乱的波形依旧顽固。
冰冷的恐惧，无声无息地顺着脊椎急速爬升。沈青梧猛地俯下身，嘴唇几乎贴上顾寒被血污和雨水沾染的冰凉耳廓，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嘶哑到极致的低语，注入她全部的意志：
“顾寒…活下去。”
她顿了一下，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最后一张赌注，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你妹妹…还在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监护仪上那令人绝望的尖啸，竟奇迹般地开始减弱，最终挣扎着恢复为相对规律的滴滴声。
沈青梧还来不及将那口憋住的气喘出，就猛地撞进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睛里。
那双眼因剧痛、失血和药物作用而布满血丝、涣散失焦，却像淬了最毒的冰棱，死死地、精准地钉住了她，里面翻涌着无尽的痛苦和十五年都未曾化解的、暴戾的恨意。
“呃——嗬——”
顾寒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被气管插管阻碍的嘶鸣，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来自地狱深处的寒意：
“我妹妹…早就在那场‘意外’里死了…”
她死死盯着沈青梧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嘴角扭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绝望的弧度。
“你们沈家…真会演戏。”
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重新成为背景音，手术室内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各种医疗设备运行的细微声响。
沈青梧僵在原地，那句话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心脏最深处，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但仅仅一秒，甚至更短，她就猛地回神。
“继续手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而坚定，不容置疑地压过了所有杂音，“生命体征监测，注意脑部供氧！准备体外循环备用方案！”
无影灯下，她握着手术刀的手，依然稳得可怕。
只是无人得见，一次性手术帽檐下，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纯棉口罩下，被自己无意识咬破嘴唇后，弥漫开的、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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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成功，顾寒被送入最高级别的生物隔离监护室。
沈青梧在紧邻监护室的专用休息室里，见到了第七小队的全体成员。算上顾寒，一共七人。
林薇（脉影）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干脆，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沈博士，感谢。我是副队林薇。”她侧身，示意身旁一位存在感极低、仿佛能融入阴影中的清瘦女子，“狙击手兼侦察兵，苏芮，代号‘幽灵’。”
一位身材娇小却肌肉线条流畅、眼神明亮的队员上前一步，主动伸出带着战术手套的手：“队内医疗兵，楚悦，代号‘天使’。队长的情况，后续还需要您多费心。”她握手的力度稳健而恰到好处。
接着是两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队员，同样利落的短发，同样锐利的眼神，唯一区别是稍高一点的那位眼角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爆破与陷阱专家，李琳，代号‘雷震’。” “重火力支援，李璐，代号‘火雨’。”李璐的声音更显急躁，带着未散的硝烟气。
最后是一位戴着智能眼镜、气质略显文静、正低头快速操作着便携平板的女性，她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数据分析与电子支援，陈雨，代号‘先知’。已暂时加固了这层的网络安全屏障，但建议尽快转移。”
沈青梧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韧的面孔，将这些代号、职能和特征迅速刻入脑海。她们身上带着战场特有的硝烟、血污和汗水的混合气息，眼神里有无法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经年累月淬炼出的、狼一般的警惕和永不松懈的坚韧。
“她是我…一位很重要的故人。”沈青梧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能告诉我，任务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任何细节都可能关系到她的救治。”
队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林薇作为代表回答：“我们在边境拦截一辆疑似蝰蛇集团所属的高科技运输车，遭遇了计划外的伏击。对方的火力配置和战术配合…不像普通武装分子。武器很特别。”
楚悦（天使）补充道，声音低沉了下去：“那种子弹…命中后会造成组织快速坏死。队长是为了推开我…才被击中的。如果不是为了我…”她的拳头悄然握紧。
话音未落，凄厉的最高级别安全警报毫无征兆地炸响！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警告！B区7层检测到未授权强制入侵！生物隔离协议启动！重复，B区7层…”
林薇立即查看战术平板，脸色骤变：“队长所在的监护室就在B区7层！”
沈青梧心脏猛地一沉：“那层的安防系统是独立的最高级别，怎么可能…”
咔哒——滋滋——
所有的灯光疯狂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只有墙壁下方幽蓝色的应急照明灯带亮起，提供着极度有限的视野，将一切拖入诡谲的暗影之中。
“强电磁脉冲攻击！”陈雨（先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罕见的紧绷，“我们的非屏蔽电子装备暂时瘫痪了！”
在骤然降临的混乱和黑暗中，沈青梧感觉到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迅速而坚定地抓住了她的上臂，楚悦（天使）的声音紧贴着她耳边响起，冷静得不可思议：“别担心博士，我们受过极端环境作战训练。雷震、火雨，守住东西两侧通道入口！幽灵，寻找制高点，视野覆盖！先知，尝试用备用线路恢复基础通讯！脉影，我们去队长病房！”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句多余的疑问。七名队员如同精密齿轮般瞬间啮合，无声而高效地散入黑暗之中，展现出令人心惊的战术素养和默契。
沈青梧被楚悦和林薇一前一后护在中间，借着幽蓝的应急光，快速向顾寒的病房移动。黑暗中，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被消音武器处理过的闷响，以及人体倒地的沉重声音。
到达病房门口时，厚重的防护门已被某种高温切割器熔开一个扭曲的洞口。两名穿着医院安保制服的人倒在门旁，颈部有着精准而致命的伤口。
病房内，一个全身笼罩在哑光黑色作战服中的身影，正站在顾寒的病床前，手中一支结构奇特的注射器，针尖闪烁着不祥的寒光，即将刺入顾寒颈部的静脉！
林薇（脉影）没有丝毫迟疑，举枪、瞄准、击发，动作一气呵成！□□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特制麻醉弹精准地命中入侵者的肩关节处。
黑影踉跄一下，反应快得惊人，反手向门口投掷出一枚球状物！
“烟雾弹！闭眼！”林薇低喝。
浓密的烟雾瞬间吞噬了整个病房视野。几声极其短暂而激烈的肉搏声、关节错位的闷响、以及一声压抑的痛哼之后，烟雾略微散去，显示入侵者已被楚悦和林薇联手彻底制服，瘫倒在地。
灯光此时嗤嗤作响地恢复了照明，尽管依旧不稳定。
那名入侵者瘫在地上，脸上的面罩被扯落一半，露出下颌处冰冷的机械结构和仿生皮肤接缝。
“蝰蛇的‘清道夫’，”林薇的声音沉重得能滴出水来，“生物机械改造刺客。他们渗透进来的速度和级别…远超预估。”
沈青梧已扑到床边，快速检查顾寒的情况，发现她颈侧已有几乎看不见的细微 puncture 伤口，但万幸的是，那支注射器内的诡异蓝色液体只被注入了极小一部分。
“未知物质部分注入！立即进行血液毒性分析！准备广谱抗毒血清！”沈青梧按下床边的紧急呼叫按钮，尽管不确定外部系统是否恢复。
就在这时，顾寒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睛骤然睁开，涣散的目光死死锁定沈青梧，冰凉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急切，断断续续地挤出来：
“青梧姐...小心...银蛇...它们无处不在...看不见的...墙...”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手指松开，再次软倒下去，监测仪器上的数据开始剧烈波动，颈侧那细微的伤口周围，竟然开始浮现出蛛网般、正在缓缓蠕动的银色纹路！
沈青梧反手紧紧握住顾寒那只刚刚松开、已然无力垂落的手，感受着那低于常人的体温，看着那诡异的银色纹路，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却带着千斤重的承诺：
“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了，寒寒。”
窗外，龙城无边无际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着，穿透防弹玻璃，将病房内的一切都映得光怪陆离，恍如一场冰冷而残酷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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