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刺骨的冰冷之后,是意识被彻底撕裂的剧痛。
然后,是虚无。
苏芮伊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从那无休止的绝望、那噬心的抑郁、那全世界仿佛都蒙着一层灰翳的沉重日子里解脱了。她选择了一种决绝的方式,在她和他最初确认心意的海边悬崖,纵身跃下。海水吞噬她的那一刻,她甚至感到一丝扭曲的平静——她再也不会痛了,再也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如坠冰窟,再也不会在深夜因为回忆那些甜蜜和 subsequent(随之而来的)恶毒而辗转难眠。
她以为那是终点。
所以,当意识如同退潮般重新涌回身体时,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不是永恒的黑暗,不是传说中的彼岸。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令人心悸的天花板——那是她离婚后独自租住的小公寓,那盏她曾在无数个不眠夜里凝视过的羽毛吊灯,正被窗外透进的晨曦蒙上一层惨淡的光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她猛地坐起身,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后背上。她颤抖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皮肤光滑,还没有后来因焦虑和药物副作用而产生的细微斑点。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而不是她记忆最后那段日子里被自己无意识啃噬得参差不齐的模样。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她连滚带爬地冲进卫生间,冰冷的瓷砖刺痛了赤足。镜子里映出一张脸——一张三十八岁,眼角已有细纹,但尚未被后来那场漫长酷刑彻底榨干所有神采的脸。憔悴是有的,那是刚刚结束一段失败婚姻留下的痕迹,但绝不是被抑郁症和焦虑症折磨得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的枯槁模样。
这是……多少年前?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勒紧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日期清晰地显示出来——
正是她遇到那个男人的一年前。
那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在她脑海里炸开:任惜迟。
二十四岁,刚刚结束一段短暂婚姻,带着一身伤痕和近乎幼稚的傲慢,闯入了她刚刚试图重建的生活。他像一团危险而灼人的火,而她这只愚蠢的飞蛾,竟真的以为可以用自己的温暖去照亮他那片看似孤寂冰冷的黑暗。
结果呢?
结果是她耗尽了所有的光和热,换来的却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苏芮伊,我只是同情你,从未爱过你。我那段时间只是需要一个人陪,是谁都可以。”
只是需要一个人……是谁都可以……
那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至今仍深深扎在她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
她付出了全部,信任、爱情、未来,甚至最终的生命,却原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一个被同情心暂时收容的乞丐。
冰冷的恨意和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
为什么?
为什么她回来了?
是死前的幻觉?还是上天觉得她受的苦还不够,要让她再经历一次那场名为“任惜迟”的灾难?
她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那些她拼命想要遗忘的画面——他初时带着脆弱依赖的眼神,后来变得挑剔冷漠的目光,朋友挑唆后他怀疑的审视,争吵时口不择言的恶毒,最后决绝离开的背影,以及她自己日复一日沉入泥沼无法呼吸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悬崖坠落时,海风刮过耳边的呼啸,以及身体撞击海面时那粉身碎骨的剧痛。
那感觉真实得不容置疑。
那么现在呢?现在这算是什么?
重生?
多么可笑又残忍的恩赐。
她不要重生!她不要再一次遇见他!她不要再一次经历那场将她碾碎成灰的感情!
“避开他!”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尖叫,“不惜一切代价,远离任惜迟!永远不要再和他产生任何交集!”
这一次,她的人生必须完全不同。
她猛地擦干眼泪,眼神里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仿佛重获新生的自己,一字一句地发誓:“苏芮伊,记住这种痛!记住你是怎么死的!离他远远的,好好活下去!”
她开始疯狂地思考计划:立刻退掉这个房子,搬到他绝对找不到的地方!换掉所有联系方式!甚至……如果可以,离开这座城市!
然而,就在她被巨大的重生恐惧和逃离决心所裹挟时,心脏没来由地、突兀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也因为她的归来,而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却让她如坠冰窟。
她真的……能逃掉吗?
那股莫名的不安像阴冷的蛇,缠绕在苏芮伊的心头,迟迟不肯散去。她用力甩头,试图将这种不祥的预感驱逐出去。
“是创伤后应激……一定是。”她低声告诉自己,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显得格外脆弱,“只是太害怕了而已。这一次,不一样了。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可以改变它。”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彻底抹去可能与任惜迟产生交集的任何痕迹。
她环顾这个曾经被她视为短暂避风港的小公寓。在这里,她曾试图舔舐第一段婚姻失败的伤口,却没想到迎来了更彻底的毁灭。这里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预示着一段尚未发生却已刻骨铭心的痛苦。
行动。
必须立刻行动。
她冲到衣柜前,胡乱地将衣服塞进行李箱。手指触碰到一件柔软的羊绒开衫时,猛地顿住——那是她后来和任惜迟在一起后,他第一次用赚到的钱给她买的礼物。当时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而后来争吵时,他却冷笑说:“你不就喜欢这些吗?用钱能买到的真心。”
假的,都是假的!
苏芮伊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将那件开衫狠狠扔进角落的垃圾桶里,连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起。
她打开手机,迅速浏览租房信息,目光锁定在城市另一端的一个老小区。那里交通不算便利,环境也普通,但足够远离现在的社交圈,远离任惜迟可能出现的任何区域。
她拨通中介电话,语气急切地约好看房时间,恨不得立刻就能搬过去。
挂了电话,她又开始联系搬家公司,预约最快的时间。她的动作快得近乎慌乱,仿佛慢一秒,那个名为任惜迟的噩梦就会追上来。
处理完这些,她稍微松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阳光已经完全照射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需要一份新工作。原来的工作虽然不错,但和任惜迟的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打开招聘网站,目光扫过一个个职位,心却静不下来。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任惜迟最后的话语,那些冰冷的、将她彻底摧毁的言辞。
“我只是同情你……” “是谁都可以……” “所以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捂住胸口,大口呼吸,那种濒死般的窒息感仿佛又回来了。抑郁症和焦虑症的阴影,似乎并未因为重生而完全消散,只是潜伏了起来,随时准备反扑。
她颤抖着手从抽屉深处摸出一瓶药——那是她后来医生开的抗焦虑药物。看着这瓶尚未开封的药,她眼神复杂。最终,她拧开瓶盖,倒出两片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喉咙里,却带来一丝病态的平静。
不能倒下。苏芮伊。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倒下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强迫自己镇定。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熙攘起来的街道。每个人似乎都沿着既定的轨道生活着,只有她,被抛出了时间的河流,带着血淋淋的记忆重回原点,试图逆天改命。
就在这时,楼下一辆黑色的跑车缓缓驶过,停在了街角的咖啡店门口。
车型很陌生。
但不知为何,苏芮伊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毫无来由的心悸感抓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藏在窗帘后面,屏住呼吸看过去。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男人从驾驶座下来。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挺拔瘦削的身形和利落的短发。
不是他。
苏芮伊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任惜迟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为他的小工作室奔波劳碌,开的是一辆普通的代步车,根本不是这种张扬的跑车。而且,他现在根本不认识她,更不可能出现在她家楼下。
是神经太紧绷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嘲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那个下车的年轻男人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抬头,朝着她窗口的方向望了一眼。
苏芮伊立刻彻底缩回窗帘后面,心脏怦怦直跳。
明明知道不是他,可那一眼,却莫名带着一种穿透距离的审视感,让她感到极度不适。
是错觉吗?
还是……这个世界,从她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那种萦绕不去的不安感再次升腾而起,比之前更加清晰。
她逃离的决心依旧坚定,但一种巨大的、仿佛命运早已写好剧本的无力感,开始悄然弥漫。
她真的能摆脱吗?
那个她用死亡都无法彻底摆脱的男人。
这一次的重生,究竟是恩赐,还是另一个更深、更绝望的地狱的开端?
苏芮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晨曦中,她的身影显得单薄而无助,仿佛随时会被那些沉重的记忆和未知的恐惧压垮。
她的新生,从一开始,就布满了旧日的伤疤和未知的荆棘。
而远处,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任惜迟从一场混乱而痛苦的梦境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和一个女人决绝坠落的身影,心痛得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
他捂住发闷的胸口,皱紧了眉头。
又是这个梦。
最近几天,这个模糊却令人窒息的梦魇反复出现。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下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城市。一种莫名的心慌和空虚感萦绕着他,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或者……即将失控。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滑动屏幕,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么。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必须找到什么。
否则,他将万劫不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