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深海里悬浮的泡沫,被无形的暗流裹挟着,一点点挣脱那片能吞噬一切的沉重黑暗。没有预想中死亡的虚无,只有感官被逐次唤醒的钝痛——最先复苏的是心脏的抽痛,空荡荡的胸腔里像是少了一块最要紧的血肉,风从那个破洞里穿过去,带着冰碴儿刮得五脏六腑都在颤。
冷。
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顺着脊椎一路爬上来,冻得血液都像是要凝固,连思维都变得迟缓僵硬。苏芮伊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眼睛在黑暗里骤然睁开!
视野先是蒙着一层雾,只有模糊的光晕在眼前晃,尖锐的耳鸣声扎得鼓膜生疼,混着心脏疯狂擂动的“咚咚”声,几乎要把单薄的胸腔撞碎。她没死?还是说死亡本就是这样——熬过无尽黑暗,迎来的是另一种更磨人的感知凌迟?
呼吸变得急促又困难,每吸一口气都像在扯着肺腑疼。她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看清周围的一切。朦胧的视线慢慢聚焦,最先闯入眼帘的,是那盏熟悉到让她心悸的天花板吊灯——白色涂料已经有些发黄,中央悬着的羽毛灯罩早就过时,几缕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落在那些柔软的羽毛上,晕开一层惨淡的暖光。
这盏灯……她怎么会忘了。
离婚后她搬进这间小公寓,拖着两个塞不满的行李箱,第一眼就看到了它。当时房产中介还尴尬地挠头:“上任房东留下的,您要是不喜欢,我让人来换掉……”她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那些被眼泪泡着的深夜,那些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凌晨,她就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这盏灯,看羽毛在微弱的气流里轻轻晃,直到视线模糊,直到疲惫把意识拖进短暂的空白。曾经,这晃动的羽毛,是她绝望里唯一能抓住的“活着”的证明。
可它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那片漆黑的海水里吗?不是该沉进海底的虚无,彻底摆脱那些烂事了吗?
剧烈的恐慌像冰凉的潮水,瞬间就把刚醒过来的意识淹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急太猛,大脑一阵眩晕,眼前黑了好一会儿,她只能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才没让自己栽下去。
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把身上那件廉价的纯棉睡衣都浸透了,黏腻地贴在后背和额头上,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她颤抖着抬起手,几乎是机械地举到眼前——掌心光滑,手背上没有那些后来因为焦虑和吃药长出来的褐色小斑点,也没有因为瘦到脱相而凸起的青蓝色血管。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而不是记忆里最后那段日子,被自己啃得参差不齐、边缘还带着血丝的模样。
不……这不可能。
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脑海,苏芮伊连滚带爬地摔下床,冰冷的木质地板硌得脚心生疼,可这疼却让她更清醒,也更害怕。她跌跌撞撞地扑进卫生间,手指用力按亮开关,刺目的白光一下子裹住她,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镜子里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眼角有了细纹,是岁月和糟心日子刻下的痕迹,脸色苍白得像纸,带着刚从失败婚姻里爬出来的疲惫,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可这张脸,绝不是她后来被抑郁症和焦虑症折磨一年后,那种眼窝深陷、皮肤松弛、连眼神都没了光的枯槁模样!
这是……多少年前的她?
恐慌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越收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她转身冲回卧室,一把抓过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都输错了解锁密码。终于打开屏幕时,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日期上——
X年X月X日,星期三,上午7:03。
这个日期,像一把淬了毒的刀,一下子扎进她的心脏。
是她遇到任惜迟的一年前。
那个名字一冒出来,苏芮伊的浑身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任惜迟,二十四岁,刚结束一段把他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的婚姻,带着一身没好透的伤,还有那种又自卑又自傲的幼稚固执,像一阵横冲直撞的风,闯进了她好不容易才想重新拼凑的生活里。
他是一团火,又烫又亮,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她呢?就像一只饿了太久的飞蛾,明明知道火会烧死人,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以为自己这点残存的温暖,能把他心里的冰融化。
结果呢?
结果是她把自己烧得连灰都不剩。她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把最后一点爱和信任都给了他,把对未来的所有期待都系在他身上,换来的却是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像判决一样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苏芮伊,你别天真了。我从来没爱过你,只是同情你。”
“那段时间我只是需要个人陪,是谁都一样。刚好你出现了而已。”
“我们分开吧,对你对我都好。”
只是需要个人……是谁都一样……刚好是你……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留下的疤到死都没好。她到最后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是他在失意时随手抓来的浮木,等他站稳了,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开。她付出了全部,包括最后那条命,原来只是一场笑话。
冰冷的恨意和刺骨的恐惧缠在一起,像两条毒蛇,把她缠得死死的。她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那些她拼命想忘的画面,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是任惜迟最初看她时,眼里带着的脆弱和依赖;是后来他渐渐变得挑剔,看她的眼神里满是不耐烦;是他朋友在他耳边说她“年纪大、心思多”后,他看她时那种怀疑的打量;是吵架时他吼出的“你能不能别这么缠人”“我受够你了”;是他最后收拾东西离开,连头都没回一下的背影;是她自己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变黑,看着药瓶里的药片越来越少,直到最后走上那座悬崖……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海风有多冷,吹得她脸上的泪一下子就干了;记得脚下的碎石滚下悬崖,过了好久都没听到回音;记得她闭上眼睛跳下去时,那种失重的眩晕,还有耳边呼啸的风声;更记得身体撞在海面上时,那种像是骨头都碎了的疼,海水拼命往嘴里灌,咸得发苦,最后连呼吸都没了力气……
那些感觉太真实了,每一个细节都刻在骨子里。那现在呢?现在这算什么?
重生?
小说里才有的情节,怎么会落在她身上?这哪里是恩赐,分明是酷刑!上天是觉得她上一世死得不够惨,非要让她再走一遍那条路,再被任惜迟伤一次吗?就像西西弗斯,永远在推石头,永远在看着石头滚下去,永无止境。
她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镜子里的自己,明明是三十八岁的模样,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被过去的痛苦和未来的恐惧逼得走投无路。
“不行!不能再这样!”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带着歇斯底里的决绝。她猛地擦干眼泪,眼神里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光。她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跟自己发誓,又像是在跟命运对抗:
“苏芮伊,你记着!记着你是怎么被他毁了的!记着你是怎么死的!这一次,你必须离他远远的!永远都不能再跟他有任何交集!哪怕只是在大街上擦肩而过,都要绕着走!”
她开始疯狂地想办法,脑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立刻退掉这间公寓!这里离任惜迟后来住的地方太近了,必须搬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城南?或者干脆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换掉所有联系方式!手机号、微信、□□,甚至连淘宝账号都要换!只要是他能找到她的途径,全部都要斩断!
工作也不能再做原来的了!原来的公司跟任惜迟的圈子有牵连,万一再碰到怎么办?必须辞职,找一份全新的工作,最好是跟之前完全不相关的领域,比如去花店当店员,或者去图书馆整理书籍,只要能避开他,干什么都行!
一条条计划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可就在她稍微觉得有了点方向时,心脏突然没来由地抽了一下!
是那种尖锐的、突兀的疼,带着一阵莫名的心悸,像电流一样窜过脊髓,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因为她的回来,也跟着变了。就好像黑暗里本来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正死死地盯着她。
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片冰凉。她真的能逃掉吗?
命运既然能把她从海底捞回来,重新扔到这个时间点,又怎么会轻易让她躲开任惜迟?万一……万一任惜迟也回来了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芮伊就打了个寒颤。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眼神里刚燃起的决心,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可这光,却照不进她心里的黑暗。她站在卫生间里,手里还攥着那部显示着过去日期的手机,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困在迷宫里的人,明明看到了出口,却不知道出口后面,是不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再重蹈覆辙。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走下去,只为了自己,好好活一次。
她走到卧室,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楼下已经有了人声,有人在晨跑,有人在买早餐,一切都跟记忆里的那个早晨一模一样。可她知道,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走到床头柜前,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她离婚后仅剩的一点积蓄,还有一张银行卡。她把钱和卡都放进包里,然后开始收拾衣服。她要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就在她把衣服塞进行李箱时,手机突然响了。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她盯着手机屏幕,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时,瞳孔一下子就收缩了——
是她的闺蜜,林晓。
林晓是她离婚后唯一的朋友,也是后来唯一知道她和任惜迟事情的人。在上一世,林晓无数次劝她离开任惜迟,可她不听,最后林晓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毁灭。
苏芮伊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
“喂,芮伊?你醒了吗?我跟你说个事,我昨天在朋友聚会上,认识了一个人,他跟你一样,也是刚离婚,人挺好的,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林晓的声音很兴奋,可苏芮伊却觉得浑身冰凉。她知道,林晓说的这个人,就是任惜迟。上一世,就是因为林晓的这次介绍,她才和任惜迟认识的。
“我不去。”苏芮伊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啊?为什么啊?”林晓愣了一下,“我跟你说,他真的挺好的,你们肯定能聊得来……”
“我说了,我不去。”苏芮伊打断了林晓的话,“晓晓,我以后不想再提感情的事了,我想一个人好好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林晓的声音变得有些担忧:“芮伊,你是不是还没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啊?其实你不用这样,多认识点人挺好的……”
“我没事,”苏芮伊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对了,我打算搬离这里,去城南住。”
“搬去城南?为什么啊?你现在住的地方不是挺好的吗?离公司也近……”
“我想换个地方,离过去远一点。”苏芮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
林晓还想说什么,可看到苏芮伊的态度那么坚决,也只能叹了口气:“好吧,那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嗯,谢谢你,晓晓。”
挂了电话,苏芮伊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知道,拒绝林晓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很多困难等着她。可她不能退缩,她必须坚持下去。
她继续收拾行李,把那些跟过去有关的东西都扔了,只留下一些必要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收拾完行李,她看了一眼这间住了一年多的公寓,心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她拉着行李箱,走出公寓,锁上门。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可她却觉得心里还是冷的。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心里默默说:苏芮伊,加油,这一次,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走到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师傅,去城南的安居小区。”
出租车缓缓驶离小区,苏芮伊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心里充满了忐忑和期待。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躲开任惜迟。可她知道,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她会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就在苏芮伊的出租车驶离小区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正是二十四岁的任惜迟。他看着苏芮伊离开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疑惑。
他本来是来这里找一个朋友的,可刚才看到苏芮伊拉着行李箱离开时,他的心脏突然抽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哪里见过她,又像是跟她有什么未了的缘分。
“任少,我们还要进去吗?”司机问道。
任惜迟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用了,我们走吧。”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小区,朝着与苏芮伊相反的方向开去。阳光照在车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预示着他们之间,注定还有一段纠缠不清的缘分。
苏芮伊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已经躲开了命运的安排,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因为她的重生,开始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转动。而她和任惜迟之间的故事,也远远没有结束。她真的……能逃掉吗?
命运既然能以这种离奇的方式将她送回原点,又怎么会轻易让她如愿以偿地偏离它既定的轨道?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缠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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