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师那边,连着两天没动静。
没邮件,没电话,也没叫苏晴去办公室。像石子扔进深潭,连个水花都没有。
苏晴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这比直接发火还吓人。像头上悬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
她照常上班,干活。李律师派下来的活儿更多了,尽是些鸡零狗碎,耗时间又不出活的东西。她没抱怨,接过来就做,做得仔细,挑不出错。
但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以前办公室里还有人跟她点头打招呼,现在基本都当她透明。她去茶水间倒水,原本在说话的人会突然停下来,等她走了再继续。
她被孤立了。
明明白白的。
苏晴没说什么。该干嘛干嘛。只是胃疼得更频繁了,包里常备着胃药。
这天下午,她正对着一堆票据统计数字,眼睛发花。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是妈妈。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接起来。
“喂,妈。”
“晴晴啊,在忙吗?”妈妈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
“嗯,有点。”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这周末……能回来吗?你爸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
苏晴喉咙有点发堵。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感觉它们像蚂蚁一样在爬。
“……回不去,妈。这周末要加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怎么老是加班啊?身体吃得消吗?我看你声音都不太对劲。”
“没事,就是有点累。”苏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妈,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啊。”
“哎,你……”
她没等妈妈说完,直接按了挂断。
把手机扔回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
旁边工位的同事往这边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苏晴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看了好久。
眼睛有点酸。
她用力眨了眨,吸了吸鼻子,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那些该死的票据上。
沈清辞的身子慢慢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
她没再搞出什么动静,每日安静待在院里看书。福伯托人悄悄送来了几本旧书,有本前朝的《北疆纪略》,讲边境风土人情的,还有几份字迹潦草的旧邸报抄本。
她看得很慢,很多地名、官名看不懂,就自己琢磨,或者记下来,等以后有机会再查证。
那些枯燥的文字后面,是另一个世界。战事,灾荒,官员升降,赋税变动……虽然隔着时间和距离,但她能感觉到那种波澜壮阔和暗流汹涌。
比后宅这一亩三分地,大了不知多少。
她心里某个地方,被悄悄撬开了一条缝。
这天,她正在窗边看一份关于南方水灾的邸报抄本,春桃端着药进来,脸色有点不太对。
“小姐,药熬好了。”
“放那儿吧。”沈清辞头也没抬。
春桃把药碗放在小几上,磨蹭着没走。
“怎么了?”沈清辞放下抄本,看她。
春桃压低声音,凑近些:“奴婢刚才……听到两个婆子嚼舌根,说……说夫人前两日去了趟夫人娘家,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好像……好像是夫人娘家那个侄子,前几日在赌坊又跟人打起来了,这次……这次好像还动了刀子,把人伤了,闹到衙门里去了!”
沈清辞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动了刀子?闹到衙门?
这可比上次惊动巡城司严重多了。
她慢慢放下茶杯,心里快速盘算着。
王氏娘家接连出事,父亲那边肯定更加厌烦。这个时候……
她忽然想起苏晴说过的一句话,当时不太明白,现在却忽然清晰起来。
“趁他病,要他命。”
虽然用在这里不太恰当,但意思是通的。
敌人倒霉的时候,正是自己巩固地位,甚至……主动出击的好时机。
她不能只满足于自保。得让王氏,彻底不敢再轻易动她。
怎么动?
她看着窗外,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上。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有点冒险。
但值得一试。
她站起身,对春桃说:“去把我那件藕荷色的披风找出来。”
“小姐要出去?”
“嗯,”沈清辞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平静,“去给祖母请安。”
祖母常年礼佛,不大管事,但地位超然。父亲对祖母,还是十分敬重的。
苏晴终于接到了陈律师的内线电话。
“苏晴,来一下。”
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晴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往他办公室走。心跳得有点快,手心冒汗。
推开办公室的门,陈律师正坐在沙发上泡茶,热气袅袅。他没看她,专注地冲洗着茶具。
“陈律师。”苏晴站在门口。
“把门关上。”陈律师说,声音平淡。
苏晴关上门,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陈律师没急着说话,慢条斯理地烫杯,洗茶,冲泡。茶香弥漫开来。
苏晴看着他一套流畅的动作,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终于,他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她面前。
“尝尝,今年的新龙井。”
苏晴端起那杯小小的,烫手的茶杯,没喝。
陈律师自己呷了一口,放下茶杯,这才抬眼看她。脸上还是那种标准的笑,但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你之前发我的那份报告,我看了。”他开口,语气像在聊天气,“写得很……详细。”
苏晴没接话,等着。
“年轻人,严谨是好事。”陈律师话锋一转,“但有时候,太过谨慎,会错失良机。客户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给我们出难题。”
他拿起茶几上那份苏晴“找茬”的报告,随手翻了翻,像是随意地问道:“关于那份会议纪要,技术部门确实可以做些清晰化处理,你觉得呢?”
问题抛了过来。带着试探。
苏晴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茶杯很烫,但她没松开。
她抬起眼,看向陈律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陈律师,我认为,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是底线。清晰化处理如果改变内容实质,风险太大。我们可以寻找其他更稳妥的证据突破口。”
她没直接说不行,但意思很清楚。
陈律师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
办公室里只剩下茶水沸腾的细微声响,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陈律师才又开口,声音冷了几分:“苏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做我们这行,要懂得变通。”
“我明白变通的重要性,”苏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但前提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陈律师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笑,是带着点嘲讽的。
“规则?”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以为,那些站在顶楼的人,是靠死守规则上去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这个案子,赵总很重视。他要结果。漂亮的结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周五之前,我要看到一份能让他满意的,有‘力度’的方案。”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如果你做不到,或者……不愿意做,我可以换人。”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苏晴心上。
换人。
意味着她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白费,意味着她可能被踢出陈律师的团队,甚至……在恒诚待不下去。
苏晴坐在那里,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茶杯里的热气渐渐散去,水变得温凉。
她看着陈律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知道这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
她没有立刻回答。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像监狱的栏杆。
沈清辞在祖母的佛堂外等了一会儿。
里面传来规律的木鱼声和淡淡的檀香味。
丫鬟通报后,她才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祖母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佛珠,看到她,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祖母万福。”沈清辞跪下,行了大礼。
“起来吧,身子好些了?”祖母声音平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
“谢祖母挂念,好些了。”沈清辞站起身,垂手立在一边。
她没像以前那样说些讨巧的话,只是安静地站着。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温顺。
祖母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开口:“你母亲前两日来看我,说起你,很是担心。”
沈清辞心里冷笑。担心?是来上眼药吧。
她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又努力忍住:“劳祖母和母亲挂心,是清辞不孝。前些日子病着,昏沉中总梦到生母……心里难受,前几日去给母亲请安时,一时失态,说了些胡话,怕是……怕是惹母亲伤心了……”
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
“今日特来向祖母请罪……也请祖母……代为向母亲转达清辞的歉意。清辞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再让长辈忧心。”
她句句都在认错,句句都在示弱。但字里行间,又把自己前几日的“搏命”行为,归因于“病中昏沉”、“思念生母”。
一个失去生母、病中脆弱、还被继母“担心”着的孤女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祖母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她片刻,叹了口气。
“罢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还小,身子要紧,好好将养着。”祖母挥挥手,“我这里没事了,你回去吧。”
“是,祖母。”沈清辞又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走出佛堂,外面的冷风一吹,她脸上的脆弱瞬间收起,只剩下平静。
她知道,祖母未必全信她的话,但至少,她表明了态度——她不想惹事,是王氏逼人太甚。同时,也在祖母这里,给王氏上了点不轻不重的眼药。
足够了。
她慢慢往回走。
路过花园的荷花池时,看到池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冰面。
看似平整光滑,底下,却是冰冷的,涌动的暗流。
就像她现在的生活。
她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轻轻扔向冰面。
石子落在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冰面没碎,只是多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沈清辞看着那个白点,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不急。
慢慢来。
苏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陈律师办公室的。
回到工位,她看着电脑屏幕,半天没动。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律师最后那句话。
“如果你做不到,或者不愿意做,我可以换人。”
换人。
她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胃又开始疼了。
她拿出胃药,干咽了两片。药片卡在喉咙里,有点恶心。
旁边工位的同事起身去接水,经过她时,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快步走了。
苏晴没在意。
她现在没心思在意这些。
她必须做个决定。
是做那个“变通”的方案,赌一把,也许能暂时保住位置,但以后可能万劫不复?
还是坚持所谓的“底线”,然后立刻卷铺盖走人?
哪个选择,看起来都像是死路。
她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口喝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她坐在那里,像一尊僵硬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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