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了。走在山路上,连山间的风都是轻柔的。
他想象着云谏再度回到这里时他会是何种神情,又想象着当他再进入“云归处”时,他该如何看待曾经的自己。
他越想越觉得开心,最后到了山上,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回去后,他就立马去了竹君的药房里,想要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告诉竹君,然而竹君却不在。
扶疏心里疑惑,便在山上搜索了一圈,但他始终都没找到竹君,反而是在藏书阁见到身着素衣的清澜。
“清澜,竹君呢?”扶疏问。
“你回来了呀”,见到扶疏,清澜的脸上难得地染上了一点笑意,“我还担心你不回来了呢。”
扶疏不解地看着清澜,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清澜,是……发生了什么吗?”
“竹君和维舟都下山了,你不必找了。”
“都下山了……”,扶疏很是不确定地开口,“是什么意思?”
“维舟直言要离开隐熹山,他不会再回来了,竹君是从洗灵台走的,她说她要去痴音谷问问有没有办法养一养云谏的身体。”
“我们都知道了”,清澜看着扶疏错愕的目光,“我们已经听说了,云谏杀了莫闻。”
“可这一听就是假的呀!”扶疏急忙道,“清澜,云谏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人呀!”
“我当然知道”,清澜拍了拍扶疏的肩头道:“我很相信云谏的,所以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是听了这个消息后,竹君跟我们说云谏定然卷入了很麻烦的事,他们两个都不太放心,便在同一天离开了隐熹山。”
闻言扶疏心底的喜悦顿时散尽了,他当时只想着这种传言是假的,所以完全没有深想,如今在听了清澜的这番解释,心中尽是懊悔。
“扶疏”,清澜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古师傅他自杀了。”
“什、什么!”
扶疏难以置信地看向清澜,这话对扶疏来说,比竹君和维舟都下山带来的冲击更大,“为、为什么?”
“我不太清楚,但大抵是因为他住在隐熹山是为了远离尘世,而最终我们却没一个人做到吧。”
他从黎苍山而来,为躲避世间那理不清的因果而隐于山间,他的徒弟却一个个相继卷入浮世,他实在是觉得绝望了。
“我知道了”,在沉默片刻后,扶疏心中终于冷静了一点,他抬头露出了一点苦涩的笑意,“清澜,我下山遇到云谏了,他答应在事情结束后跟我回来了。我本来想立马回来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的,现在看来,这也不算什么好消息。”
“算的,至少我听着很高兴”,清澜道:“我们就在山上一起等他和竹君回来吧。”
“不了”,扶疏摇摇头,“我不想等了,我要下山。我不要等他回来,我要去带他回来。”
不过是几句话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再也不想做“等”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了,他要自己去带云谏回来。
有些时候,命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隐熹山上几乎所有人都想着保护扶疏,想要让扶疏自由自在地在隐熹山上住着,可她们的保护却促使扶疏做出决定,离开隐熹山。
清澜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释怀地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既然古师傅不在了,你也不必在守他的规矩,尽管下山吧,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回来,扶疏,我永远在山上等你们。”
扶疏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哭,“一定。”
“我送你。”
“不了”,扶疏摇了摇头,“不必送我,我要去云谏的住处看看。”
“好……那么,再见,扶疏,希望你下山后能一路顺利。”
“嗯。”
云谏的房子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了,墙角已经有了蛛网。
扶疏沉默地站在院子外,紧握双拳,心里的目的越发清晰。
他要下山去,去查清江夜十三坞上的问题,查清云谏失忆的真相,然后帮云谏拾回记忆,在一切都清明后,带着云谏回山去。
他心中那尚未明了的感情他往后还有时间去慢慢弄懂,只要云谏回来,他终有一日会明白。
他抬头看着云谏的院门,门匾上“云归处”三个大字依旧显眼,只是大门紧闭,门前两颗青松如许,一如当年。
或许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没关系,此后他一直在向云谏走近的路上。
……
这回下山很不顺利,他先是在山下遇到了一群打着黎苍山名号的劫匪,后来又听到了江湖上的几个大门派要在江夜十三坞共除云谏的消息。
扶疏当时就觉得大事不好,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的目标也明确了。这样的事,哪怕是陷阱,云谏也一定会去。
所以他立马赶往了江夜十三坞,他的脚程很快,在到达凤栖坞后,那些门派的人也才刚到。他在凤栖坞潜伏了许久,几乎将那里摸透了,然后……等来了一场雷惊蛰和温贺平的狗咬狗。
他一开始是不愿意插手这事的,完全就是看个热闹,但后来在话音中听到两人干的那些破事后,他觉得雷惊蛰这人留着也是祸害,便想趁着他正虚弱杀了他,然后他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并不是旁人,而是他十分熟悉的维舟。
在那一瞬,许多事情都清明了起来。
月枯跟他说,云谏失忆可能是山上的人动的手。
月枯也跟他说,曾经云谏下山就是为了调查江夜十三坞上的事。
如今维舟站在他面前,拦着他要去杀雷惊蛰的手。
所以,看吧,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个过程比扶疏心中想的也要简单太多了。
他以为他会遇到很多人的阻拦,他担心他会面对处理不了的情况,但并没有。
他突然觉得,他在向云谏靠近了路上总是很顺利。他下山了两回,回回都能见到云谏,而这回他甚至直接知道了所有的答案,他所行之路过于平坦,平坦的让他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神明在他身后保佑。
面对扶疏的戒备,维舟显然是不意外。在拦下扶疏后,维舟跟雷惊蛰咕叨了一会儿,扶疏没认真听,因为不重要。后来维舟在杀了雷惊蛰后,又跟扶疏叨咕了一会儿,扶疏应了,但也没认真听,因为这也不重要。
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清楚,他是为云谏而来,除了云谏,旁的都是浮尘。
更何况,维舟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扶疏放过这事,扶疏根本就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他虽然算不上聪明,但也不是傻子,他把维舟杀了云谏的事情就了结了,就能跟着自己回家,扶疏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了他?
在耐着性子等维舟将他诸般苦难讲完后,扶疏本来是不想理会他的,但看在他们曾经一起在隐熹山待了那么多年的份上,扶疏还是理会了他几句。
他问维舟隐熹山的人对他算什么,他问维舟知不知道云谏现在的情况,不出意外地,维舟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然后憋出了一句道歉。
不知为何,对于云谏的道歉,扶疏总是很乐意接受,但面对维舟的道歉,扶疏只觉得恶心。
十数年的情谊,圈套与欺骗,如果只用一句轻飘飘的抱歉盖过去,那扶疏未免也太好欺负了。
于是在跟维舟交谈片刻,见维舟当真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扶疏也毫不客气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只为带云谏回山而来。
或许是见到扶疏的意志如此坚定,维舟突然想起了云谏曾经说过的话,然后转述给了扶疏。
云谏曾跟月枯说过,他爱上扶疏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扶疏脑子里突然就懵了。
他愣愣地看着维舟,曾经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的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萌发。
他似乎是被水烫了一下,然后发现这水好像也没那么烫——因为他的心也足够真诚,足够炽热,能够承受云谏的温柔和爱意。
那段不曾明了的感情,那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些被他放在心底的眷恋和依赖,好像在这一刻终于归于清明。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爱着一个温柔又洒脱的人,因为了那个人,他在世间感受诸多悲痛,又行过许多路途,经历无数迷茫。
直至今日,他才寻得了他一直都好奇的答案。虽然过程曲折,虽然给他答案的人并不正确,但没关系,答案是对的就好。
于是他笑了起来,然后很快朝维舟拔出了剑。
虽然他肯定打不过维舟,但他必须要试试。
对于他这番行动,维舟自然是万分意外,他疑惑地向扶疏追问为何要这样,然后就听到云谏的身音在远方响起。
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之时,扶疏再次愣在了原地,甚至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他曾万分期待能见到云谏,但当云谏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后,他又万分紧张。
他看着云谏消瘦的身影,在扶疏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又瘦了些。
云谏无视维舟错愕的目光,径自走到了扶疏面前笑道:“我听到了。”
扶疏听着云谏近在咫尺的声音,突然很想抱上去。
他想说他的担忧和委屈,他这一路的不容易还有隐熹山上发生的事,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云谏似乎有许多话要跟扶疏说,但他也知道现在不合适。他或许也很着急,所以才会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直接跟维舟打了起来。
维舟和云谏,一个练与冲功法,一个用分灵阵,在那种撼天动地的深厚灵气中,扶疏是分外脆弱而渺小的存在,也完全插不上手。于是扶疏在扫视周围一眼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维舟的灵气既然来自分灵阵,那他就把分灵阵毁了。
这样也算给云谏帮上忙了吧,应该算吧……
在剑插入阵中的那一刻,他的灵气与阵中的灵气相撞,阵上出现了细碎的裂纹。
扶疏心中大喜,随即开始动用灵气。
灵气由剑向外散,阵上的裂隙也渐渐变大。阵中的灵气觉察到这裂隙,纷纷向经由扶疏的剑往扶疏身上涌,随之而来的,是阵中人的悲泣、哭喊、哀嚎。
阵中的灵气向他袭去,身体像是被灵气撕裂,骨肉都像是要炸开一般,他的经脉虽然依旧完好,灵气却搅作一团混沌,精神也在遭受着冲击。眼前的景象在扶疏眼睛中渐渐模糊,耳边也充斥着尖锐的喊叫声,让一切都让他觉得痛苦而折磨,他握着剑,手上却被抓的血肉模糊。
在不知这样撑了多久,地上的阵终于彻底碎裂了,然而扶疏已经抬不起头了。
他用尽全力喊了云谏一声,在将事情交付给云谏后,彻底放弃了与那混沌的灵气相抵抗,仍由混乱的灵气疯狂涌动、席卷全身。
时间好像突然慢了下去。
痛苦无穷无尽,哀嚎再不止息。
云谏,你听到了吗?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在迷茫和混沌之中,他在脑海里混乱地想。
云谏,你做的这些,真的值得吗?
这是一直留在扶疏心底的问题。
云谏为了查那些与他不相关的事,几乎抛弃了他曾经的一切,这些对他而言,真的值得吗?
云谏,这一次,你真的不后悔吗?
而在不知多久后,他听到了云谏的回答,云谏的声音很模糊,这让扶疏以为他幻听了。
直到云谏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手里,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就是云谏在跟他说话。
他想睁开眼,想跟云谏说我好想你,想带云谏回山,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甚至已经睁不开眼了。
他能感觉到云谏好像在他耳边说了很多,但他完全分辨不出云谏在说什么了,他感受到自己似乎在忘记些什么,但实在想不清,他想去抓云谏的手,却完全抬不动手臂。
对于扶疏而言,这或许是世间上最令人绝望的事了,云谏分明就在他面前,却又像相隔万里,远在云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候着云谏的审判。
然后云谏给了他遗忘。
在意识到云谏的印象在自己的记忆中渐渐淡去时,扶疏几乎要疯了。
他在心中怒吼着、大声哭泣着,无声哀求着,云谏并不知晓。
云谏,我要是忘了你,以后就不会喜欢你了……
云谏,你不许这样,我没有答应……
云谏,我还生着气呢,你哄哄我……
云谏,我不要忘了你……
云谏,你不要丢下我……
云谏,你不要走……
云谏,我爱你……
云谏,求你了……
云谏,不要……
云谏……
……
云谏……是谁?
他最终拼尽全力睁开眼,然后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吻在了他的额头,在那个短暂的吻过后,他意识到那人从他的眼前离去。
而那人一头白发,身着红衣,毅然决然地向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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