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我是苏无际，想来莫怀已经同你解释过许多事情了。在你拿到这封信时，如果怨魂的问题尚未被解决，希望我所知的线索能给你些启发，如果存留与世的诸多问题已被解决，那便将这封信当作我和月枯存在的证明吧。这听起来或许有些自私，但我和月枯都为了解决这番问题付出颇多，我自认为我们应该被后辈铭记……至少，她该被铭记。
只是，我们的故事该从何处说起呢？
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全盘托出为好。
……
那是一个霞光万顷的傍晚。
“无际”，一位老者叫住将要离开的年轻弟子，他思量着最近的事，心里有些不安。
苏无际闻言回头，问那位老者，“师傅您可有事要说？”
长者点了下头，示意他在边上坐下，待到周围的人都离开了才开口问他：“你应该知道月枯了吧，她前几天来这里，如今已经打败了叶长老和林长老，来挑战我也是早晚的事，依你看，我现在应该如何做？”
“师傅此话是何意？”苏无际神色一顿，有些疑惑地开口。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跟我装糊涂。”老者道。
苏无际垂眸低语：“师傅，我并非要跟你装糊涂，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月枯的修为深厚莫测，您绝非她的对手，只要她有心，成为山主是必然的事情。按照黎苍山的规矩，她能在数位长老手下胜出，成为山主也并无不妥。”
那老者盯着苏无际看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苏无际说这话的真实目的，片刻后，见苏无际脸上仍旧是一脸的认真，没有丝毫异样，终是放弃了。
“你说得不错”，那长者叹了口气后道：“的确没什么不妥，只是我当了这些年的长老，实在不甘心被这样一个不知由来的女子打败。”
老者的话音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我在这黎苍山上待了有上百年，如今已然是这山中年龄最大的长老，若我就这么输给一个年轻的姑娘，面上实在无光。”
“师傅，你多虑了”，苏无际没什么情绪道：“对于我们来说，胜败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老者沉默了，他注视着苏无际，眼底并不平静。
“你的意思是……就这样让那小丫头当上山主？”老者的话音中有些轻蔑。
苏无际闻言安静了片刻，他定定地抬起了头看向他的师傅，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师傅，您既没有向几位长老挥剑的勇气，又凭什么在旁人挑战的时候红眼呢？”
被拆穿了心思，老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面露错愕，他很少见他这个弟子有如此尖锐的时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无际，你这可是在指责我？”那老者问他。
“那师傅您觉得我说得对吗？”苏无际不答反问。
“呵”，那老者冷哼一声，“这些日子我确实盯着其他人看着，但我那也是希望黎苍山能落到一个可信之人的手里，我这都是为了黎苍山！”
苏无际沉默了一下。
“是呀，师傅，您说你是为了黎苍山，可自云谏离开后，山上弟子惴惴不安，下山百姓间传言不断，云谏没有消息，您也不去查叶纹咒的事，甚至不去帮忙安葬莫山主和解语师兄的尸体，这就是您所谓的为了黎苍山吗？”
“这些事情如果在你的心里都不重要，那黎苍山的什么才算得上重要呢？那想必只有山主的位置了。”
苏无际坐在原地，注视着老者含着怒火的目光，“师傅，您说我猜得准吗？”
“你！”老者无话可说，只得怒道：“苏无际，你如今可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对我指指点点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苏无际仍旧平静地回道，“师傅您从前教导我说黎苍山弟子练功是为了黎民百姓，凡人的寿数无论是几十年或是数百年，终有逝去之时，生前的那些虚名也如秋日里的落叶——终归尘埃。如今你却将您的这些教导抛弃，您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吗？还是您早已背弃自己的初心？”
老者被苏无际这质问气笑了。
“滚出去！”
苏无际闻言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道：“师傅，先前莫山主还在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待人宽厚仁慈，事事认真，是个可敬的长辈，可在山主死后的这些日子里，我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他站起身，与老者平视，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厌恶，“畏手畏尾，不知轻重缓急，利欲熏心，已然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愚蠢！愚蠢至极！”老者不知从何反驳，也不知如何说服自己这位弟子，只得怒斥。
苏无际没再解释，而是分外淡定地在老者的心里丢了一块巨石，“师傅，我已向其余几位长老写了邀请的信，明日我会正式挑战你，他们都会前来见证。这长老之位既然你没能力坐，那就早点交给我。”
说罢，他也不再多留，乘着老者愣神的间隙出了门，屋内的老者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许久没有动弹。
离开老者的院子后，苏无际并没有回他的住处，而在站在了入山处向山下远眺。
从半山腰，可以看到山下的屋舍和人烟，也能看到更远处的河流，夕阳溶于河流间，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金黄色。
他曾经许多次站在这里看山下的人烟，可没有一次想如今这般难受。
几位长老明争暗斗，将山上山下都搞得乌烟瘴气，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黎苍山，也不是黎苍山该有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几天前，月枯来山上向其他几位长老下挑战书的景象。那天有点冷，山上吹着冷冽的风，月枯穿着的衣服却相当单薄。她的衣袖在寒风中飘摇，整个人像是一棵无根之木。
在寒风中，她递出了她的战书，然后干净利落地赢下了比试。
那时苏无际就站在比试台之下，他看着她那轻盈的身姿以及无法遮蔽的锐气和锋芒，突然觉得他也该做些什么去改变这一切。
他自小便进入了黎苍山，在众人眼中，他知事明理，遇事冷静，能审时度势，可这一次他或许不必拘泥于身份，也不必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只需遵从本心。
正当苏无际出神之时，有一位姑娘从山下上来。伴着夕阳，她的脸庞被镀上金，她步履轻快，显然心情换不错。见到苏无际在山门前站着，便走近了些，颇有礼貌地开口问：“这位公子，请问你知道梅长老的住处吗？”
苏无际闻言转过身去，定定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头发被高高地束起，露出颇具英气的脸庞，她的神色轻松而随意，不似山上那些长老一贯的深沉。
“你又要去下战书？”苏无际问。
“嗯？”月枯疑惑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朝她偏头笑了一下，“对呀，看来你认得我。”
苏无际轻轻点了点头，“你再等等吧。”
“啊？”月枯盯着苏无际思考片刻，“黎苍山要改规矩了？不许我去挑战了？”
苏无际解释道：“我明天要去挑战我的师傅，你的事情先放一放。”
“挑战你师傅？”月枯想了一下，“你师傅是谁？”
“梅长老，就是你要去下战书的人。”
月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如果你赢了，我的对手就会变成你，对吧？”
苏无际安静了片刻，然后道：“也不一定，至少我是不想和你比试的。”
月枯对他这模糊不清的回答很是不满。
“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们能用其他的办法解决这件事。”
“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她木着脸道。
苏无际看着月枯的神情，突然在心里笑了一下。
她有些不耐烦，却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想催促他说重点。
入山之后，他倒是许久都没有见过这么率真的人了。
“如果我赢了，我会直接同意你当山主，避免我们两个的比试……”
月枯闻言神色舒缓了不少，“那……你好好准备，希望你能赢。”
苏无际顿了一下，月枯如此随意地说出祝愿，让他有点始料不及。
“但我有一个条件。”
“哈？”
“你对山上的事情不太了解，如果你当上了山主，在处理山上事务时，你要听我的。”
月枯有些不明白。
“你在拿什么跟我谈条件？你对我成为山主的认可吗？可是就算你不同意我当山主，我也能打败你呀。”
月枯这是实话，苏无际如今的认可对月枯并无意义，月枯的实力在他面前摆着，成为山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无非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苏无际道：“所以我想知道你来黎苍山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帮你。”
月枯略微思考了一下。
“我是来查云谏一事的。”
这是苏无际完全没有想到的，但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那正好”，苏无际道：“我也想尽快找到他。”
“不，我们的目的不一样。”月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哪里不一样？”苏无际注视着月枯道。
月枯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些狡黠地朝苏无际眨了眨眼。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然你们不同意我当山主了怎么办？”
苏无际也安静了片刻，最终无奈叹了口气。
“那你能保证，你要做的事情不会影响黎苍山的其他人吗？”
“不能……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懂这山上的事情，所以别说是听你的了，全都交给你也无妨。”
苏无际沉默了一下，最终道：“好。”
得到苏无际道应答，月枯笑了一下。
“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再来，我会来看你和梅长老的比试的，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不过你不赢也没关系，反正我会赢。”
她的口气狂妄，却也让人无法反驳。
“嗯，明天见。”苏无际淡淡地开口。
月枯闻言转身离开，只是几步后，她又回过头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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