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门口的货车开走了,宋悠然放下窗纱,整一整身上的衣服,打开房门。
走廊里落针可闻,别墅里恢复宁静。
宋悠然走进餐厅,让厨师准备晚饭。都怪闻家的人迟迟不走,害他不能按时吃饭。
肚子一抽一抽的痛,宋悠然闭着眼睛靠坐在椅子里。
脸颊被碰了一下,罪魁祸首弯着腰,睫毛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宋悠然身体往椅背上挤:“你干嘛!”
“你的肚子在咕咕。”
闻初从衣服口袋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包装袋,递到他面前:“吃吧。”
“吃你妈个……”宋悠然深呼吸,眼睛快速瞟一眼厨房的方向,房门紧闭,隐隐有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传出。
“他妈的给老子死开一点!”
“可是你的肚子在叫。”
啪!零食飞老远,撞到墙,摔在地上。
闻初摸一摸被扇红的手背,眼神哀怨:“舅舅?”
宋悠然忍了忍,没忍住,压着嗓子低吼:“滚!”
还要再骂,厨房门打开,厨师端着托盘走出来,宋悠然脸上的愤怒犹如潮水褪去。
厨师帮忙摆好晚餐,宋悠然礼貌地道谢。
虽然同坐一个桌子,但他们一向是各吃各的。
闻初的两个盘子里香气四溢,一个是碳烤鳗鱼,一个是芥蓝炒肉,小碗里的米饭也比他的多;
如果说闻初吃的像平民,那他吃的就像乞丐,难怪闻初想方设法施舍他。
早就该习惯了,可为什么吃着吃着,嘴里的饭开始泛酸……
不公平!不公平!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
提过意见的,意见被驳回了,也反抗过,反抗换来了更严厉的镇压;除了忍受,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
还能做什么?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洗完澡躺在床上,肚子饿了。明明吃过晚饭,但还是饿了。
每天都很饿,早上起床后饿,吃完早饭饿,上课的时候饿,下课的时候更饿,哭的时候饿,笑的时候也饿……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流泪: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啊!
谁来救救他……
可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见他的哭声。
窗外一片漆黑,他光脚踩在地板上,轻轻拧开门锁,走廊里亮着一盏夜灯,绿莹莹的幽光像是丧尸的眼睛,死气沉沉瞪着偷偷摸摸的人类。
他许久没做过小偷了,不是因为改邪归正,而是因为开锁难度太大。
家里的佣人全是谢雪柔的眼线,但凡发现他偷吃冰箱里的东西就要打小报告,开除两个佣人之后,佣人们学乖了,冰箱里只放生食,后来发现他连生菜胡萝卜也不放过,就把冰箱换成了带锁的冰箱。
但食物的存储是多样化的,粮油米面不需要放进冰箱,谁也没有想到他为了一口吃的,硬是自学成才,大半夜里蒸米煮面,自己给自己开小灶。事情败露后,厨房的门锁换成了最先进的虹膜密码锁。
现实逼得他金盆洗手,而今,现实又逼他重操旧业。
其实这幢房子里还有一个地方有吃的,但他宁愿饿死,也不想去敲开那扇门。
不用开灯,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毕竟是摸黑拿过锅铲炒饭的人,黑暗中明辨方位是基本素养。再说,当时那么用力地打掉零食,除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也有一丝故意的成分,有钱人家的小孩不会去捡掉在地上的食物,他就不一样了。
凭自己努力捡来的食物,不算嗟来之食。
记得当时故意把零食往角落里打,应该就在这里……怎么没有呢?
难道他听声辨位的能力退化了?
宋悠然不死心,跪在地上,手指在地板上一寸一寸摸索。
啊,摸到了!
心扑通扑通狂跳,笑意染上嘴角,手指一顿,摸了摸,这是谁的臭脚丫子!
光从头顶打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以为被发现了,闭着眼睛静待审判降临。
上次偷吃,被罚一周不能吃晚饭,这次会是什么?
“舅舅。”
他眨眨眼睛,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坐的这小块地方是亮的,其他地方依旧是朦脓的黑暗。
手机耀眼的灯光背后,闻初瘫着一张轮廓模糊的脸。
阴魂不散!
零食没摸到,摸到讨嫌鬼的脚丫子。
这家伙简直有病!光脚走路是想装鬼吓唬人吗?
宋悠然站起来,肩膀用力撞开闻初,去隔间洗手。
闻初原地愣了两秒,举着手机快步跟上宋悠然。
手机的幽光照亮宋悠然去往隔间的路,又照亮他回房的路。
宋悠然一言不发,回到房间关上门,爬到床上倒头就睡。
饿到头昏,四肢发沉,整个人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不停地往下坠落……
感觉睡了很久,看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才五点。
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最重要的是肚子又饿了——咕噜咕噜咕噜!
啊!好吵!
翻来覆去烙饼,饼熟没熟不知道,脑子是彻底清醒了。起床洗漱换衣服,穿戴整齐后打开房门,堆在门口的零食山体滑坡一样将他的鞋子埋住。
这幢房子里除了他和闻初,其他人都是佣人,佣人不会在他门口堆零食。
宋悠然额头青筋乱跳,鞋底用力,充气的零食包装袋砰的一声,瘪了。比充气的气球要好踩一点,饼干在袋子里碎成渣渣,宋悠然全部踩完之后还不忘踢一脚,饼干碎屑从封口处洒出来,地板一片狼藉。
宋悠然告诉厨师,牛奶要在家喝。
厨师把热好的牛奶放到餐桌上,他两手捧起杯子,低头小口小口地抿,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部,身体暖暖的,整个人重新活过来一般,惬意地眯起眼睛。
今天周一,闻初穿上校服,上身浅色短袖衬衣,下面搭配墨色的长裤,衣摆收进细窄的裤腰,脚蹬一双洁白的球鞋,看起来清纯又乖巧。
他在餐厅门口驻足,看到宋悠然坐在桌边喝奶,害怕又像昨天那样惊扰到对方,清了清嗓子,等宋悠然投来不善的目光,才抬腿往里面走。
“舅舅,早上好。”声音带着清晨独有沙哑。
宋悠然没有注意到闻初眼中的讨好,每次闻初喊他舅舅,他就想发火。,指攥紧杯壁,宋悠然冷哼一声:“好。”敷衍到连“早上”两个字都省了。
厨师把三明治装进纸袋递给宋悠然,再把一瓶牛奶、半根玉米、两个大肉包装进另一个纸袋递给闻初。
宋悠然面无表情看这一切发生,无力阻止,只能磨牙接受。
接受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的,从他的孩童时期一直延续到少年时代;这个过程同时也是曲折起伏的:他时而认命,时而奋起,时而在认命中奋起,也在奋起种认命——
就像现在的他,丧眉搭眼地拎着轻飘飘的纸袋,拉开车门坐到车后座,一转头,在外比他大一岁的外甥拎着沉甸甸的纸袋从另一侧车门上来,一边扭身子去拉安全带,一边还不忘提醒他也系上。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想给他一耳光,扇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它红了颜色,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也就是想想,不可能真的去做,不是他懦弱胆小而是他有自知之明,生命的底色是认输,盲目的奋起只会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
何必呢?
钟叔把车停在学校门口,不到七点,门口冷冷清清的。
宋悠然推开车门,闻初在后面叫住他:“舅舅,三明治好吃吗?”
宋悠然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半身体在车上,扭头看一眼驾驶室的方向,有人在,不能太嚣张。
“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好不好吃,我说的不算。”
心里腹诽闻初贪心不足,带了那么多好吃的还觊觎他的三明治,笑靥如花地说:“你要真想知道,明天让厨师给你做。”
太生气了,以至于经过学校门卫室才想起来刚才没有和钟叔说再见,嘴里念念叨叨地骂:“该死的闻初坏我形象!”
保安大叔推开窗户:“早啊同学,今天你又是第一个来。”
能不是第一个么,他每天几乎早到了一个小时。
笑里的辛酸无人能体会:“叔叔早上好。”
教室里没人,只有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宋悠然放下书包,双手一伸趴在课桌上。
闻初比他高一级,学校在隔壁,沿着街往南再走五百米就到了,他们要上早自习,每天早上六点五十到班,雷打不动;为了配合闻初的上下学时间,宋悠然每天早起,尽管他们学校第一堂课的开课时间为七点四十。
三明治在课桌抽屉里捂了两节课,下课铃响,女老师走出教室,宋悠然弯腰摸出纸袋,三下五除二拆掉外盒,面包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杨序怕他噎住,接了水放在课桌上,身体挡住摄像头:“你们家又不缺钱,怎么你把日子过得这么惨?”
宋悠然眼睛看着地面,双肘支在膝盖上,脊背弯曲,像被岁月无情摧残过的老人,沧桑而又悲凉地叹:“你不懂。”
说完,剩下的三明治整个儿塞到嘴里,鼓起两颊用力的咀嚼,实在吞不下去,就拿起水杯猛灌一口,食物堆积在喉咙处,不上不下,脸都哽绿了。
杨序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在宋悠然恢复正常面色后,轻抚着胸口说:“明天我给你带俩鸡蛋,偷偷的,不会让别人知道。”
宋悠然眨眨眼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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