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上午吃点东西相当于加餐,好处是到了中午不至于因为太过强烈的饿意而在午餐时间控制不住自己。
学校食堂,学生在窗口前有序排队,班主任在附近溜达。
宋悠然排在杨序前面,打了饭端着餐盘在角落里靠窗的位置坐下,杨序跟在后面把餐盘放到桌上。
“狮子头给你一个。”杨序端起汤碗。
宋悠然摇头:“你自己吃。”
他把餐盘黏成团的米饭扒拉平整,再用筷子横竖划出两道线分成四个区域;每吃完一个区域的米饭就算完成一次进餐,吃一份米饭获四倍满足感,胃都差点被欺骗。
“我吃一个就够了。”见宋悠然不伸筷子,杨序放下汤碗,叉住肉丸就要放进宋悠然的餐盘。
“我不吃。”宋悠然挡住杨序的筷子。
杨序不高兴:“我还没吃呢,你嫌弃什么。”
宋悠然皱眉:“老班在看。”
杨序收回筷子,一口咬住肉丸:“那女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宋悠然不可置否:“她以为我有病。”
人小的时候,胃也小,少吃一点没什么关系,也不会觉得日子难捱,身边总有新奇的事物,注意力被分走,渐渐也就忘记了饿;
长大以后,身体机能逐渐完善,喜欢奔跑跳跃,还暗戳戳的想要长高,于是胃变成无底洞,每时每刻都叫嚣,尤其是这两年,他饿得实在受不了,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磕头,谢雪柔却说这是代价。
他只想吃饱,付出的代价却是挨饿。
食堂不可以加菜但可以添饭,他太饿了,机会送到眼前,不可能抓不住。
一开始,他小心翼翼的做贼一样,后来发现大家对添饭的行为并不反感,于是他放下心来,每次都去添饭。
那段时间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唯二的幸福时光——他学会了把餐盘里的米饭堆成小山,学会菜不够吃就用汤汁泡饭,学会了吃饱以后打一个饱嗝儿以示喜悦,学会了用穿宽松的衣裳遮掩凸起的小腹……他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能够一直持续,没有发现每一次添饭回到饭桌,背后班主任越来越担忧的脸。
谢雪柔来别墅找他,让他关上房门。
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关上门来说?
他们都没有坐下,像两根对立的木桩。
谢雪柔拿出手机:“你们班主任给我发了消息。”调出聊天记录给他看。
【悠然妈妈,宋悠然现在的饭量有点夸张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他】
【希望您能尽早带他去医院排查,以免延误健康】
班主任怀疑他有甲亢,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发了几张他端着餐盘的照片。
宋悠然点开照片,从另一个视角看到自己幸福的样子。
吃饱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餐盘里的米饭是有点多,足够以前的他吃上两顿。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少年高高翘起的嘴角,谢雪柔皱眉:“你到现在为止还认识不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么严重吗?”
宋悠然不以为意:“吃饱有错吗?”
谢雪柔把他推到体重秤旁:“上去。”
宋悠然手撑着墙壁,身体前倾,脚一动不动:“我不称!”
谢雪柔无视他的抗议:“上去。”
宋悠然急了:“妈妈,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但悔恨来得太晚,谢雪柔充耳不闻:“上去。”
吃过的每一粒米,添过的每一碗饭都成为身体的负担、体重秤上的恶意,宋悠然胖了五斤。
谢雪柔没有训斥他,而是直接给出惩罚:“体重恢复之前,不准吃晚饭。”
“妈!”
宋悠然牵住谢雪柔的衣角,他知道只要谢雪柔走出这个房间,在他体重恢复之前,厨师都不会再给他准备晚饭。
“我还在长身体。”他试图装可怜,“我不能饿肚子。”
谢雪柔扭头看他,像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为自己辩解:“……只是胖了五斤,我们班上好多人都比我胖。”
谢雪柔把自己的衣摆从宋悠然手心扯出来:“他们可以胖,因为他们不是宋悠然,你是宋悠然吗?”
“可是我……”眼睛变得模糊,宋悠然伸手抹一把,痛苦又压抑地喊出来:“妈妈,我会死,我会死的!”
不想再挨饿,想好好活着,为什么这么难呢?
谢雪柔对他的哭喊置若罔闻,手握住门锁,出去前说:“你不会死,为了活下去,你会恢复体重。”
是啊,为了活下去,他会努力恢复体重。
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握在谢雪柔手里。
宋悠然双手捂住脸颊坐在地上,他想要骂人,想要哀嚎,想要不顾一切地大声嘶吼,却用力咬紧牙关直至满嘴鲜血……
墙上的画框早就看不顺眼了,拿下来摔在地上;矮柜上的花瓶推下去,变成一堆瓷片;再把窗户玻璃打破,房门砸出一个窟窿……整个房间犹如狂风肆虐,支离破碎。别墅里的人听到巨大的破坏声纷纷跑来围观,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露出惊诧,茫然和不可置信,他双手着腰站在众人面前,告诉所有人:这就是激怒我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高举起的字典轻轻放下,他连一本字典都不敢往地上砸,他是废物!
看!画框好端端挂在墙上,矮柜上的花瓶完好无损,玻璃没有碎,门也还是扇好门……所有东西都好好的,除了他。
无法宣泄的情绪化作笔尖渗出的油膜,在白纸上留下一圈一圈,一条一条,弯弯曲曲,扭曲凌乱的黑色线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在受伤。
笔尖刮破纸张,心里那根线突然崩断,手中的笔挥起来变作一把尖利的屠刀,砍杀那一张又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血流满地,尸横遍野……
没人知晓他的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红着眼睛蹲在地上收拾纸屑,站起来准备拿去扔掉,敞开的门口站着一个人,他脑袋一阵眩晕,不知道这人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喀嚓一声,从头顶开始,裂缝一路往下,直至脚底,他辛苦塑造的人设——
“塌了?什么塌了?”杨序放下筷子,餐盘里还有一口饭菜。
宋悠然知道他不会再吃,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大部分同学和杨序拥有一样的习惯,就算肚子还能装,也会剩一点食物在盘子里,他们认为把食物吃干净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杨序捧着脸颊,看宋悠然小口小口地吃东西,想起宋悠然躲在课桌后面胡乱往嘴里塞食物的狼狈,笑着感叹:“你吃饭比女生还秀气。”
宋悠然以为杨序等得不耐烦了,便说:“要不你先走吧。”
“不急,我等你。”杨序笑嘻嘻地说,一会看看宋悠然吃饭,一会摇头晃脑四下张望。
男生基本走光了,零散的几个女生坐在周围。又一个女生站起来,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处,她背影纤细,长发及腰,走动带起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杨序知道她是谁。
有一次,她从后门进教室,路过宋悠然的课桌,发尾不小心扫到宋悠然手中的笔,在笔帽上留下一根细长的发丝。
宋悠然把那根乌黑的长发夹在书本里,被同桌的杨序看到,勾住脖子追问:“班花的头发是不是很好摸?”
宋悠然没有否认:“公主的头发当然好摸。”
“哇,你叫她公主啊!”
既然能做班花,模样自然不差,又多才多艺,不仅班上很多人喜欢,在学校里也算名人,但杨序没想到,不喜与人交际的宋悠然也喜欢她,甚至喊她公主。
公主,意味着高高在上,住在城堡里,城堡下面围着一圈癞蛤蟆,它们努力伸长前肢在空中挥舞,对着倚窗而靠公主呐喊:看我看我看我!
宋悠然和他们不一样,他又高又瘦,小臂上有薄薄的肌肉,每次升旗的时候,他站在队伍末尾,淡笑看着前排的矮冬瓜们,像国王看他的臣民。
当然杨序不是他的臣民,也不是矮冬瓜,他只比宋悠然矮一点点,就小指头那么一点点。
“听说公主不考实外了。”
宋悠然筷子顿住,抬起头问杨序:“什么意思?”
杨序半个身子越过桌面,悄声说:“公主的爸爸在外面养私生子被公主的妈妈发现了,公主的妈妈想离婚,打算等公主参加完毕业考带她回江北,以后肯定也会在江北那边念书吧。”
“江北?”宋悠然若有所思。
“对呀,江北,之前那边有个主题公园开业,我去玩过两天,还跟你推荐来着,你去没去啊?”
宋悠然垂眸:“要补习,没时间。”
谢雪柔看他看得紧,不会让他随便出门。
杨序瘪嘴:“你家里把你管的太严了。”他不想宋悠然不高兴,说起另一件事:“三班的体委你知道吧,就那个黑皮,哎哟,说什么也要去江北念书,我看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他留下也没用,那种成绩根本考不上实外。”
宋悠然却说:“我觉得江北挺好的。”
杨序心里一凛,公主的事情传开后,有不少男生说要陪公主去江北,大家嘻嘻哈哈的说笑,并不当真,可宋悠然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杨序试探问:“你想的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宋悠然没说话。
杨序嗓音变粗:“宋悠然,你可别犯糊涂!江北那个地方也就听起来不错,其实荒凉的很,上次我去那边玩,路上来回花了四个小时,你想想,你要是去那边念书,还不得累死。”
宋悠然点头:“我可以住校。”
杨序人麻了:“你来真的?”
宋悠然放下筷子:“我想试一试。”
试一试离开那幢房子,试一试摆脱谢雪柔的视线,试一试走去外面,站在阳光底下……
杨序无语:“……公主有那么重要吗?”
宋悠然笑着说:“她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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