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初的暑假比宋悠然的暑假晚开始十天。
天气炎热，闻初跑到楼顶，那里有一个泳池。
闻初躺在水面上，听到楼下院子里传出货车的声音。
他以为闻家来人了，跑到栏杆边往下看，车门打开，不是闻家的人。
闻初回到泳池里继续躺着。
快中午的时候，闻初去房间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下楼，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女人，佣人来来回回往茶几上添东西。
果盘，点心，还有茶。
茶？
那个茶壶有点眼熟。
闻初从楼梯上跑下来，双手捧起滚烫的茶壶，对坐在沙发上的宋兰说：“这是外公送给我的。”
宋兰不高兴，端起茶杯：“你外公送你的，不能让小姨用一下？”
闻初没回答，只抬手打掉宋兰送到唇边的茶杯，茶汤溅落，洒在衣裙上星星点点。
宋兰惊慌地跳起来：“你，你大逆不道！我是你小姨！”
闻初揭开盖子，倒出壶里的热茶，指着壶底部的印章说：“这是古董，没有经过处理，泡出的茶水不能喝。”
这珐琅彩茶壶是宋宏涛从某个拍卖会上得来的，闻初拿在手上多看了两眼，宋宏涛就送给他了，他带回别墅，随手放在桌上忘记了，后来再去找也没找到。
原来是被佣人当成了普通茶具。
宋兰抚摸胸口：“你早说嘛，吓我一跳。”
闻初放下茶壶：“小姨怎么来了？”
宋兰重新落座：“我来给峰峰的房间置办些家具，他过两天要搬过来住。”
闻初问：“不住枫来么？”
枫来山庄真是一座山，宋家老宅就在那山上。
“上山下山多麻烦，不像这儿是近郊，去市区方便，环境也好。”
宋兰拍一拍身旁的位置：“初儿，过来，陪小姨说会儿话。”
闻初过去坐下，宋兰搂住他的肩膀，掐一掐他脸颊上的肉：“你长胖了嘛！”
“没有长胖。”闻初黏糊糊地说。
宋兰让他站起来，上上下下摸一遍，故意说：“就是长胖了。”
“没有。”闻初继续反驳。
这是一个游戏，有时是“胖了”，有时是“瘦了”，两个人都必须坚持自己的说法，游戏才能玩下去，他们才能各自得到想要的。
闻初挨着宋兰坐回沙发，倒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哼哼：“我真的没有长胖。”
他拿到自己想要的，宋兰抚摸他的头发，也说出她想要的：
“峰峰从来没有离开过小姨，他来这边，你要帮小姨照顾他。”
闻初：“好。”
“他去公司，你也要看着他，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好。”
宋兰的手指摸上闻初的眼睛，这是游戏结束的信号。
闻初睁开眼睛，离开宋兰的怀抱，站起来说：“小姨，你要和我一起去吃午饭吗？”
宋兰摇头：“小姨减肥，初儿自己去吃吧。”
闻初点点头：“那小姨自便。”
工人跑上跑下，叮叮当当，足足忙了两天。
陈峰过来时大包小包，佣人在房间帮忙整理。
陈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宋兰蹲在他脚边哄：“峰峰乖一点，妈妈开学之前来接你。”
陈峰两眼盯着手机，看也不看她。
宋兰看向站在房门口的闻初：“初儿，看好弟弟。”
闻初颔首：“我会的。”
无事路过的宋悠然听到这番对话，对天翻了个白眼：蠢死了，别人家的小孩轮得到你来照顾？
不管轮不轮得到，闻初都扛起了照顾表弟的责任。
陈峰贪睡，早上起不来床，脸埋在枕头里滚来滚去。
“这才几点啊，我不起！”
闻初把他从凉被里挖起来，让他坐在床边，帮他穿衣服穿鞋袜。
他自己没多大，照顾起人却有一套。牙膏挤好塞到摇摇晃晃的陈峰手里，在对方嘴里的泡沫足够丰富后，按住人的脑袋往洗手池，最后再喂一口水。
陈峰得知自己躲不过去，哀嚎不断：“哥，大哥，给条活路吧……”但还是被闻初推到车上，手里塞了一份早餐。
闻初从另一边上车，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出发，顺便告诉陈峰公司上午有会，现在不吃早餐，待会要饿肚子。
闻初从不骗人，陈峰知道，瘪着嘴拿出松饼，张口咬住。
到了公司，闻初先带陈峰去办公室，其实是放了两张桌子的隔间。
闻初打开柜子，告诉陈峰如果带了东西可以放在这里，又问：“你暑假作业写得怎么样？”
老天爷，暑假才刚开始，暑假作业能怎样，当然是一个字都没写。
陈峰的表情毫无掩饰，闻初看出来，说：“明天把暑假作业带过来，午休的时候写。”
简直不让人活！
陈峰满肚子怨气，跟在闻初身后去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的门，桌边坐满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精致干练的女人，他们听到声响齐齐看过来，陈峰小腿肚子打颤，扯住闻初的衣角，小声呜咽：“哥，人好多。”
“周一例会，人会到齐。”
闻初把陈峰介绍给几位重要的高层后，带他到靠墙的后排坐着。
陈峰嘟囔：“我不喜欢开会。”
“你没开，你是旁观。”
闻初摊开笔记本，准备做会议记录。
陈峰觉得脑袋里有一口大钟，钟锤每撞击一次，他的脑袋就会麻木，整个人晕乎乎地傻掉。
上午开会的时候钟响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闻初说：“下午我们去工厂，等你把那边的流程了解清楚，再回公司跟基层管理熟悉公司的事务。”
陈峰晃动发昏的脑袋：“工厂在哪里？”
闻初：“不远。”
车越开越偏，两侧的行道树瘦骨嶙峋，烈日之下，风卷起地上的狂沙，不，是陈峰心里的狂沙。
狂沙落地，大门口的抬杆立起，苍茫的天空底下几只巨大的白盒子冷漠地张大嘴巴。
厂房纤尘不染，陈峰抱紧双臂，感受到蚀骨的冷。
“哥，我头晕。”他看着前面的背影说。
闻初走到他面前，温暖的手落在头上，“生病了？”
闻初的声音那么温柔，一定会答应他所有的要求。陈峰心里亮起希望的灯，握起那截白皙的手腕：“哥，我们回去吧？”
“不行，天黑了才能回去。”
“天黑？”陈峰的下巴脱臼，嘴里能塞下一颗球。
早九晚五的生活坚持了两日，陈峰撂挑子不干了。
他抱住床柱，死活不肯松手，嘴里大喊：“我不去，我不去，呜呜，救命啊，杀人啦，表哥是大魔王啊……”
闻初丢下陈峰的一条腿，擦掉额头的汗，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小姨打电话，她同意，你就可以不用去了。”
陈峰抓起手机，电话接通后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妈……我不管，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行，你跟哥说。”手机递给闻初，笑嘻嘻地说：“哥，我妈有话跟你说。”
宋兰在电话里对闻初说：“峰峰不想去就算了，你不要逼他，我只要他开心。”
陈峰结束短暂的打卡上班生涯，闻初不用带他，每天早出晚归。
宋悠然补习回来，看到陈峰捧着手机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游戏的音效声在餐厅那边都能听到。
宋悠然拿着作业本来到客厅，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写完数学，发现游戏的音效停了，陈峰捧着手机怔怔地看着他。
宋悠然心想：真傻！
对视两秒，陈峰收回目光，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开始新一局游戏。
然而游戏打到一半，他又偏头去看趴在茶几上的宋悠然。他从前就看不起这个私生子，现在依然看不起。可是偌大的房子，只有两个玩家，佣人什么的都是NPC。
一个人玩游戏太寂寞了，他需要组队。
闻初在某个午后，提前结束工作回别墅，看到客厅里纠缠的两道身影。
陈峰坐在宋悠然身上，一手掰他的脸，一手往他嘴里塞东西：“张嘴！”
宋悠然举起手盖住陈峰的脸，把他推下沙发：“走开，我不吃！”
“我偏要你吃！”
陈峰扑上去，再次把宋悠然压倒，“我不信撬不开你的嘴！
红色的唇瓣被捏开，洁白的齿间空出空隙，陈峰连忙将褐色的糖果怼进去，再用手捂住宋悠然的嘴唇，满脸得意地说：“没有人能拒绝我。”
宋悠然皱眉，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
陈峰问：“你就说，好不好吃？”
宋悠然拍开他的手：“难吃。”
“你！”
陈峰暴躁，双手在空中挥舞：“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你到底有没有品位？这一块抵得上我游戏里一个皮肤了！”
宋悠然睨着眼：“呵呵。”
气死了！
陈峰对着抱枕一通乱捶，捏着拳头凑到宋悠然面前：“肯定是刚才你吃太快了，没品出来，再给你一次机会。”
宋悠然断然拒绝：“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
这一次陈峰没费多少力就将宋悠然推到沙发靠背上，一只手摸到盒子里的巧克力。
宋悠然愤怒地说：“我不——”
声音戛然而止，被巧克力堵住了。
这样的好戏每天上演，孩子们在客厅玩耍打闹，这样的事太正常了，佣人没当一回事，殊不知有人在暗度陈仓，欲擒故纵。
晚睡前，陈峰的房门被敲响。
闻初进来，坐到床边，一脸郑重地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陈峰满头问号。
闻初解释一番，陈峰听完后更加迷惑：“他不吃就撬开他的嘴灌进去，就这么简单啊！”
简单吗？
这些让闻初束手无策的事，对陈峰来说轻而易举。
闻初看向陈峰的目光充满羡慕，这个又蠢又懒的表弟在某些方面居然是天才。
陈峰的下巴扬起45度角：“哥，强者就是这样的！”
就算闻初不想承认，但陈峰似乎真的和宋悠然成为朋友，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得到很大改善。
从前在老宅，陈峰从来不和宋悠然说话，宋悠然也懒得搭理他。
闻初想，如果他学陈峰那样对待宋悠然，他和宋悠然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也能改善？
闻初陷入深深的困惑，有陈峰的实例在前，他本该信心十足，却不知道为什么畏手畏脚，迟迟不敢行动。
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啊……
周末的客厅，因为闻初的加入，陈峰连败两局，揣着手机站起来说：“兄弟们，我回房间午休，你们自己玩哈。”
关上房门，陈峰趴在床上重开游戏，没有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果然就赢了，还拿到MVP。
表哥真是他冲神道路上的拦路虎。
宋悠然咬牙，对面的男生还在悠悠翻书，没有半点坏人好事的觉悟。
宋悠然的作业本上晕开一团墨迹，似乎是感受到杀人的目光，闻初抬头，漆黑的瞳里写着疑惑。
宋悠然拇指顶住笔杆，指尖用力到发白。
“看什么看！”
闻初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视线。
宋悠然怒：“再看，挖你眼睛！”
闻初歪歪脑袋，过了一会儿站起来，把书放到座椅上，抬腿朝宋悠然走去。
随着闻初的走近，宋悠然的目光从微仰，到高仰，心头怒烧火也快速烧成一片。
“你想干嘛！”
闻初矮下身，宋悠然面色警惕。
闻初不说话，拉住宋悠然的手盖到自己的眼皮上，从宋悠然手指的缝隙间看他。
这是什么意思？
宋悠然倒吸一口凉气，身体被禁锢住一般，一动不敢动。
空气凝固，墙上的时钟也似乎静止。
闻初静静地看着宋悠然，面色沉静，一如往昔。
他在说：你挖吧，我让你挖。
绝对是这样！
这是挑衅。
宋悠然一掌推向闻初的肩膀，闻初向后跌倒，额前碎发散开遮住了眼睛。
“别以为我不敢挖！”
宋悠然收起茶几上的作业本，站起来说：“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
宋悠然离开后，闻初侧头——
看！他发现了什么？
宋悠然落了一支笔在茶几上。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他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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