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没睡好,断断续续地做梦,醒了想不起来梦的内容。都冬天了,楼下的狗发春似的叫,叫叫叫,引着野猫一起叫,猫狗大合奏,吵得我脑仁痛。好在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我心情还不错。
上司喊我去他办公室,夸我们组信息整理得好。我没揽功,报了小A和小B的名,上司说等他们实习期结束考虑优先转正。
大领导傅总昨天亲自去问云山考察,叫了公司的摄影师录下过程,方便项目落实后制作纪录片。
上司:“标题就叫《问云山:从0到∞》,到时候交给你们组弄宣发,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行。”你们先把项目成功弄下来吧。
后半句没敢说,我鄙视自己。
他放我走了。
中午小A、小B和我在公司食堂吃饭,听大学生聊天新奇又好玩,我没顾得上看手机,就没接到金小契打来的几个电话。一般情况下她只会发微信,连语音电话都不常打。我回到办公室时才注意她那混在一起三十多条的文字语音信息和七个未接来电。
最后一条信息是医院地址,详细的楼号、病房号和床号。
金小契:【刚才医院的人打电话说外婆晕倒了,我开车刚到医院,下午还要赶飞机去出差,你能过来接我一下照顾外婆吗?】
我抓上外套给上司请假,他让我直接下班。
我到了病房,外婆在输液。小契看看我,又看看外婆。她有话不说硬拖的习惯真的很烦人。我朝她摆手,坐到陪护床上看着外婆熟睡的面容。
外公离世那年,外婆急性心衰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我爸妈意外去世,我昏迷,她老人家伤心请护理医师到家陪护,陈护医从那时留在了她家照顾她。我和小契当然不敢把我失忆的事情告诉她,小契怕她出事,想把她接到楼上一起住,外婆靠着护医不肯来,我和小契只能十天半月的抽空去她家看看。
护士快步走进病房递了几张单子给小契:“您刚才说金嘉元女士也是您接手照顾吗?有位魏先生说他也要照顾。”
“金嘉元是谁?”我问小契。她没理我,接过单子和护士出去了。没多久,她填完信息回来把我叫出病房。
金嘉元是妈妈的妹妹,我们的小姨。前两天她家出事,医院只能联系到外婆。外婆带护医瞒着我们来照顾了金嘉元两天,刚才金嘉元醒了,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外婆一急心脏病又犯了。
护医出去吃饭还没回来,我给同一个病房的病人家属留了手机号让他们帮忙看着点外婆,就跟着小契去看金嘉元。
金嘉元的病房里挤了很多人,警察、医生和比我们更像家属的人。有急切的问讯声,同病房病人家属的抗议,还有医生在愤怒地驱赶警察。
“她这样没办法做笔录……我们怎么保证十几天能好?……记忆丧失的原因我们还没找到,你们这样影响病人恢复的。”
帮腔的病人家属:“对啊警察同志,你们闹哄哄地在这里我老婆怎么养病啊!刑事案件的当事人和关键证人什么的不得单独开一个病房吗?”
警察:“……”
警察刚想走,我和金小契进门,领头的警察问我们是谁。我还没来得及看看金嘉元,他就把我们招呼到走廊上。领头警察从制服口袋里掏出证件:“你们好,我姓孙,这是我的证件,你们看一下。我想麻烦二位简单回答几个问题。小周,你的也给家属们看一下。准备打开记录仪,做好笔录。”
金小契:“孙警官,我小姨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知道吗?”
小契咳嗽两声:“那个,小姨十年前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我和我弟这是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她。”
“您和弟弟的姓名?”
“金小契,大小的小,默契的契。我弟高卓,卓越的卓。”
“你们是亲姐弟吗?”
我抢答:“是,跟父母分开姓的。”小契想说话,我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
“金嘉元女士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原因是什么?”
小契:“这和案件有关系吗?您能先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孙警官皱眉:“目前来看案发经过是……金嘉元与魏翛同居,住在魏翛家。金嘉元的前夫冯明新持刀闯入魏翛的家,我们初步推断他意图报复前妻,但乱刀之下致魏翛失血过多死亡,金嘉元受刺激夺刀反杀冯明新。我们查明了金嘉元是2015年8月搬到魏翛家的,是十年前,您觉得这是否是她与您家人断绝关系的原因?”
小契看了我一眼,问孙:“魏翛……女士?”
孙警官严肃地点头。金小契突然让我去看看外婆醒了没,我没动,她只好继续说:“据我所知,小姨在读书时谈了女性对象,跟家里闹得很僵,后来她和前姨夫结婚,家里的关系才有所缓和。外公一直不高兴她没孩子,她十年前离婚了,之后和家里彻底断绝联系,我再也没见过她,我母亲没有告诉我详细的原因。”
旁边的周警官问:“她和冯明新婚姻存续期间与家里关系怎么样?”
小契:“还行吧,她不太去外公家,但常来我家看我和弟弟,她很疼我们。”
孙警官:“她离婚后你们有去找过她吗?”
“我和弟弟都找过,她不见我们,母亲其实也不让我们去。”
孙警官转向我:“高先生呢?您有要补充的吗?”
我摇头:“我姐说的就是全部了。”
警察走后,金嘉元的医生正好走出病房。医生说她的失忆大概率是精神受到重大刺激带来的心因性失忆,但是很罕见的广泛性失忆,过去的事情都忘了,行为却正常,不过这种情况可能至多只持续几周。
我趁机问:“如果她三四年后依然想不起来,这种失忆会是永久性的吗?”
“三四年?你这个假设发生的概率就很小,不过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记忆确实很难再恢复。影视剧中常演的‘撞到头或出车祸就忘记所有人和事,只保留技能,然后遇到真爱或什么相似性刺激又恢复记忆’的桥段,是器质性失忆和心因性失忆的戏剧化混合,在现实中非常罕见。”
我谢过医生。小契难过地看我,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心里有一种预感,她的失忆和我是一种情况。
金嘉元的眼睛和遗像里的母亲很像。她很平静地仰在病床上,一位老妇人和看着像她儿子的人站在旁边。老妇人帮金嘉元垫枕头,男人在跟护士商量金嘉元住院的事情。
小契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之前见过了,小契把我拉过去介绍。老妇人是金嘉元同居对象的母亲,她看见我直说“跟嘉元真像”,让我喊她张外婆。男人叫魏劼,是魏翛的弟弟。他们刚处理好魏翛的丧事,来照顾金嘉元。张外婆说着说着就掉泪,赶紧转移话题问我们关心晕倒的外婆。
张外婆叹气:“我有责任,我没看好女儿,当年翛翛年纪小,我觉得家里至少还有个儿子,就劝她爸任她去吧,让她拆散了嘉元的家庭,这是她的报应。”
她握紧了金嘉元苍白的手,金嘉元茫然地看她们交叠在一起的手。
我说:“您别这样说,你情我愿的事,命里有好缘分的。”
魏劼也劝她:“是啊妈,你看我姐这些年过得多幸福,咱家每年过年多团圆,人家闺女去婆家,你却有两个闺女。嘉元姐对咱们这么好,你怎么能当她面说我姐,她都走了。”
“以后只有嘉元了……”张外婆又哭起来,一时间病房里没有人说话。隔壁床的女人和她陪床的老公看戏般乱瞟我们,我走过去把病床中间的帘子拉了起来。
我开小契的车送她到机场,又开回来照顾外婆。楼下恰好有卖她最爱吃的鲅鱼水饺,我买了一份上去。我经过护士站时,护士告诉我外婆醒了,我谢过她往病房走。到病房门口,我听到外婆和护医微弱的讲话声:“……早分了……三年了……小卓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
几分钟里都是护医安慰外婆和外婆的叹气声。我等到没动静了,往回轻走了几步,又脚步重重地走向病房。
外婆床上架着小桌板,上面是喝了一半的小米粥。我问她感觉如何,顺势把水饺放到桌板上。护医说外婆没食欲,只吃了一个白煮蛋喝了半碗粥。外婆强说看见饺子食欲好了,拿起喝粥的勺子挖了个鲅鱼水饺,慢吞吞地吃完两个后却不再多吃了。我没拆穿她,把剩下的饺子吃掉了。
外婆的针全部打完时已经快八点了,我和护医搀着外婆去看小姨。张外婆还在陪,说什么都不肯走,嘴上念叨“亲家身体不好赶快家去休息”,外婆无言地跟她告别出来了。
我开车送外婆和护医回家。这个时间路上堵,等灯时我嘱咐外婆好好在家休息,我加了魏劼的联系方式,老人不能总陪床,医院那边我和他轮流去看。外婆半天不理我,护医替她应下。
“我对不起嘉元,你说如果当时我拦着老金,让她跟那个小姑娘在一起,她就不会十几年后认识魏翛,魏翛和冯明新不会死,她更不会失忆到连我这个妈都喊不出来。”
“阿姨……”护医赶紧搂住她。
“小卓,我和你外公怕你和嘉元一样,信了狗屁神仙的话,让爹妈养了你姐姐。外婆做错了很多事,张姐说得对,这些都是报应,我让两个女儿有今天的下场就是我的报应。外婆想开了,小卓,你以后怎么过日子外婆都不会再管了。”
我心沉了一下,又不好接她的话问到底,只能赶紧安慰她:“您别老想这么多,爹妈他们今年都三岁了,您好好活着多活几十年,下辈子当他们的孩子让他们照顾您去。”
外婆笑起来,从后面伸手拍我肩膀:“绿灯了。外婆没跟你说笑呢,要是你爸妈还在,外婆拼上老命也会按住他们支持我外孙的。”
一大波车流如泄堤的瀑布冲下悬崖,我踩下油门飞驰驶过这个回外婆家路上最大的路口。前方一路畅通,无阻无碍,路灯和远处立交桥上络绎不绝的车灯交相辉映。我睁不开眼睛。
“嗯。”
“别光嗯,敷衍老太婆呢?小契说你跟小云分手,这都三年了,我怕你烦都不敢问你,只好每天跟你陈姨诉苦。男的女的都一样,小卓,你跟外婆讲你现在有对象没有呀?”
护医说:“外婆总是和我念叨的,小卓一个人孤单,她很内疚的。”
我有些烦躁,车开进了一个转盘,差点没找到出口。我看了后视镜里的外婆,她面上疲惫,眼神却期待着什么,像希望神父赎罪的忏悔者。
“哪有,没有的,我忙工作。”
“哦……那个小云呢?他结婚没有呀?”
我怎么知道?这人的存在都是一个谜!
“我身边的同学朋友要么结婚晚,要么不结婚,外婆您可能不理解。”
“我理解,时代宽容了呀!外婆要是跟你一样大还赶上现在的环境,是万万不肯嫁给你外公的,恋恋爱就够了呀!”
我们三个都咯咯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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