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走过来,见是赵憬在刷碗,秦裳蹲在他旁边,手上拿着葫芦瓢往盘子上倒水,会心一笑:“还是我来洗吧。”
秦裳抬头朝静月笑笑:“静月姐姐,你歇歇吧,我和阿憬洗碗洗盘子都很熟练的。”
赵憬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秦裳一眼,然后垂眸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待静月走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阿憬。”
“裳裳。”
赵憬抿嘴笑笑:“裳裳先说。”
秦裳想了想:“我觉得……听上去是不错,但谁知道山上的风光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还是不去了吧。”
赵憬看她一脸落寞的小表情,轻轻点了一个她的额心:“没有不让你去隐秀山,我只是觉得那个陆公子并不简单。所以,我陪你去。”
秦裳眼睛亮了:“阿憬,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
这是赵憬第一次逃课。
老先生在筹备仲冬大考,一时顾不过来,便让他们自行在前斋温书。
冯肃臣负责监督。
赵憬就这样被秦裳给拐跑了。
暮秋时节,隐秀山山脚下的世界仿若被岁月打翻了调色盘。层层叠叠的枫林,红得夺目,黄得耀眼,风过处,枫叶簌簌而落,似彩蝶翩跹。
一条蜿蜒小径隐于其间,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人行其上,“沙沙”作响。
不远处,几株野菊肆意绽放,白的似雪,粉的如霞,在秋风中摇曳生姿,散发着淡雅的芬芳。
远处,田垄间稻谷金黄,农人们忙碌收割,欢声笑语在这片秋野上回荡。
秦裳格外兴奋,追追蝴蝶,闻闻小花,笑容灿烂。
赵憬看着她,由衷地跟着开心。
“秦姑娘,赵公子。”陆忆安朝他们招手。
他着一件姜黄色布衣,后边背着药篓,腰上别一粗布口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
“陆公子。”秦裳跳起来同他打招呼,那笑容明媚的,也如小雏菊那般灿烂。
赵憬抿了抿嘴,袖子中的手握着那两个物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山坡不算高,路也平坦。秦裳蹦蹦跳跳的,显然很兴奋。陆忆安略通药理,沿途给她指不同的药草,讲它们的用途。不过秦裳在这方面确实不太灵通,基本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赵憬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努力调整着呼吸,脸颊微微泛着红,脚步却不慢。
到了地方,陆忆安蹲下来查看,然后叫秦裳:“秦姑娘,帮我拿一下割刀。”
秦裳应声,从他后面背着的药篓里取了割刀,递给他,然后蹲到他身边,探着脸袋观察,十分好奇:“这就是珍珠草吗?”
陆忆安麻利地割下来,两指捏着细茎处,给秦裳展示:“你看,它的叶片有小小的白点,尖端有锯齿状的小刺,所以叫珍珠草,还挺好辨认的吧。”
秦裳伸手小心探了探,小刺轻轻沾了一下指腹皮肤,麻麻酥酥的。
两人离得极近,脑袋都快要碰到了一起。偏偏两人的心思都在那株珍珠草上,根本没有察觉。
赵憬慢慢走近,向来平静的心突然翻腾起异样的冲动。
这个画面,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他抿了抿嘴,到秦裳身边蹲下:“裳裳,你热不热?”
秦裳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
赵憬把她拉起来,从袖子中取了一方绣帕,递给她:“擦一擦吧。”
秦裳盯着那方帕子,有些懵。赵憬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这是我亲手绣的,你觉得如何?”
秦裳很惊讶:“阿憬你还会绣帕子?”
赵憬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你喜欢吗,上面我绣了你最爱的桂花。”
秦裳拿着帕子看了又看,兴奋道:“哇,这桂花绣得真漂亮,像真的似的。”
赵憬悄悄勾了勾嘴角:“你若喜欢,那便送你了。”
秦裳拍拍手:“太好了,以后我就用它来擦汗了。”
赵憬看向一旁的陆忆安,见他沉默地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赵憬又道:“这帕子珍贵,你别随意用。”
秦裳不解其意,天真问道:“啊?是布匹比较贵吗?还是线比较贵?”
赵憬轻咳两声:“布匹和线都不贵,但礼轻情重,这是我亲手所绣,意义不同。”
秦裳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对的,意义不同,你可能再也绣不出这么美的桂花了,我要回去让爹爹给我裱起来。”
赵憬:……
陆忆安努力憋着笑,说道:“秦姑娘,那边的菊花开得更盛,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秦裳将手帕小心翼翼装进腰间的荷包里,蹦蹦跳跳在陆忆安身边。
赵憬盯着两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将另一物什拿出来,走上前去。
“裳裳,你的发髻有些散了,用这个挽一下吧。”
他手里躺着一个精致的金桂花簪。
秦裳瞪大了眼睛:“这个……也是你做的?”
“不是,是我买的。觉得好看,想送给你。”赵憬笑笑,“让我为你簪上好吗?”
秦裳想了想:“还是我自己来吧,上一次你为我卸簪,扯了我的头发,还是我自己来比较方便。谢谢你,阿憬。”
赵憬无奈一笑,他的小青梅怎么就不开窍呢。
“有些热了,咱们到树荫处去歇歇吧。”陆忆安提议道,他从背篓里拿出两小坛桃花酿来,递给秦裳一坛,秦裳连连摆手,“我不喝了,怕醉。”
陆忆安笑笑:“不会醉的,我都是当水来喝,特别香,你可以尝尝。”
秦裳舔了舔嘴唇,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刚要凑近嗅一嗅,酒坛便被一只手给接了过去。
赵憬仰头喝了一口,咳嗽了几下,评价道:“不过如此。”
陆忆安笑了:“这桃花酿需细品才知其味,不知赵兄酒量如何?”
赵憬心里压着气,抬起眼皮扫他一眼:“反正比你强。”
陆忆安将酒坛伸过来一碰:“不一定吧,不如比比?”
秦裳有些担忧,毕竟赵憬在家中没喝过酒,在书院更不可能喝:“阿憬,算了吧……”
赵憬摇摇头,有些冲动:“裳裳你信我能赢吗?”
秦裳觉得他此时可能就有些醉了,这个样子也很难让她相信啊。
果不其然,片刻后,赵憬的脸颊绯红一片,紧接着脖子也红了。
“这可怎么办啊?”秦裳有些焦急和担忧。
“无妨,山上有枳椇子,解酒奇效。”陆忆安将酒坛放下。
“那,哪里有枳惧子,长什么样子啊?”
陆忆安在旁边一指:“但掉在地上的不行,必须是从树上摘的。”
秦裳拍拍胸脯:“爬树我最在行,陆公子帮忙在底下接着行吗?”
他们两人扶赵憬到旁边的大石头处倚好,赵憬嘴唇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可又听不清楚。
秦裳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阿憬,一会儿解了酒,你就不难受了。”
赵憬半眯着眼睛,也不答话,感觉两个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爬树是秦裳拿手的,她几下便利落地上去,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朝下喊:“陆公子,陆公子,你接住啊。”
陆忆安松了腰间的粗布口袋:“好,你扔吧。”
赵憬靠在石头上缓了半天,觉得眼前的星星散了,两只手臂后撤,身子后仰,上半身便挺了起来。
赵憬正在走神,他愈发觉得陆忆安此人奇怪。
早知道不该意气用事,喝了他的桃花酿,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不及细想,他听见秦裳的声音,猛地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跑到树上去了,两条腿还晃晃悠悠的,像是在荡秋千。
赵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裳裳,我没事了,你快下来。”
秦裳见赵憬清醒了不少,顿时松了一口气。采的枳椇子不少了,秦裳准备从树上下来,就见赵憬突然脚下一软,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阿憬!”
“赵公子!”
秦裳和陆忆安赶紧下去救人。
赵憬躺在草丛里,酒已彻底醒了,两只手捧着自己的伤脚,脸色极为难看。
秦裳吓坏了,踉踉跄跄跑到面前蹲下:“阿憬,你怎么样了?”
赵憬咬着嘴唇,刚想安慰她几句,突然瞳孔一缩,用力将秦裳往旁边一推。
秦裳一屁股栽到了地上,神情有些恍惚,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阿憬,我……你……”
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赵憬本来就伤了一只脚,现在另一条腿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花蛇咬了一口,白嫩的皮肤上露着两个清楚的大牙印。
秦裳更慌了,撕了一处的布帛绑在赵憬的小腿上方,埋首便要帮他把毒血吸出来,却被陆忆安及时阻止了。
他起身四处看了看,然后走过去摘了一株药草回来,只留叶片,然后塞进赵憬嘴里:“嚼出汁水来,微苦涩,然后敷在伤口上。”
然后向秦裳解释:“这伤口呈深褐色,且逐渐加深,怕是毒性不浅。你贸然吸出毒血,若是处理不当,你也会中毒。”
秦裳感激地点了点头,再去看那伤口,就见敷上的药草慢慢转黑,上面吸出了毒血。
陆忆安又采了一些,重复敷了几次,见沾上的血逐渐呈现殷红色,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大事了,只是要静养几日,赵公子这样怕是不能自己回去了。”
秦裳立刻说:“我背他下山。”
如今这个情况,只能走山门回书院,夫子要罚便罚好了,她一人受着便是,但阿憬的伤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陆忆安却道:“你是女子,力气小,这也于礼不合,不如这样,我背赵公子下山,你带着药篓,正好可以在前面帮我指路。”
此时赵憬已经晕了过去,秦裳来不及细想,赶紧将背篓提起来,大步走在前面。
秋水山山门处,守门的小童一看已晕过去的赵憬,吓了一跳,连忙进去向山长和老夫子禀告。
另一小童拦着他们,侧目扫视,赵憬秦裳他倒是认识,另一个……怎么有点像……
还未等他辨认分明,殷山长和老夫子便从里面飞奔出来。
老夫子得知此事,差点气晕过去,慌忙叫人把赵憬抬了进去,又劈头盖脸地骂了秦裳一顿。
秦裳一声也不吭,头微微垂着,额前的细发迎风舞动。
老夫子骂累了,刚喘一口气,就见秦裳旁边站着一个生面孔,穿着寒酸,样貌倒还算周正。
他正在气头上,对陆忆安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可知南山书院院规森严,外人不得入内。”
陆忆安一听,赶忙行礼赔不是:“鄙人姓陆,名忆安,送友人赵公子回来,不懂规矩,这便离开,夫子莫要怪罪。”
老夫子见他礼数得当,言行举止也规规矩矩的,语气便也软了下来,只道:“那便快些离开吧,天快黑了,不好雇到马车。”
陆忆安点头,语气不卑不亢,有些自嘲:“马车虽快,不如脚走起来踏实。天虽暗了,但有明月伴,倒也生出几分雅趣,足抵内心忧闷。”
老夫子对他有了一点点兴趣,捋了捋长须问道:“看你谈吐不凡,可是读过书么?”
陆忆安垂眸:“家贫,只略识得几字,登不上大雅之堂。”
说罢,又行了一个礼,转身欲走,谁知袖口中的一方绢帕突然掉落出来,风一吹,正巧落到老夫子脚边。
老夫子弯下身子捡了,却见绢帕上写了一首诗,字迹狂放,字字句句却豪迈磅礴——
层云叠霜翠,
白鹤排青霄。
一展秋水志,
谁甘为蓬蒿。
老夫子细品这几句,面上露出笑容:“年轻人,这可是你写的?”
陆忆安谦虚道:“卖弄之作,怕污了先生的眼。”
老夫子笑笑:“志高才略浅,倒是个可造之材,你可愿入我这南山书院啊?”
陆忆安赶紧跪下磕了几个响头,面露难色:“若是能入南山书院,少活二十载也是值得的。只是我实在贫困,拿不出束脩来,就连起居的用品也……”
老夫子摆摆手:“这你不必担心,山长惜才,只要你勤奋向学,那便安心留下来吧。”
陆忆安大喜过望,反复确认:“那我现在是……南山书院的学子了?!”
老夫子笑了一声:“自然还要问过山长的意思。”
秦裳在旁边看着,也为恩人感到高兴,但她更担心赵憬的伤势,也不知道他现在醒过来了没有。
(本卷完)
哈哈哈,跨频道对话[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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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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