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二十三,南山书院出了三件大事:
其一,一向守礼懂节的赵憬不知是怎么回事,逃学出山,结果受了很重的伤,让家人接回家去将养。
其二,老夫子收了一个新徒,资质平平,除了会写几首酸诗,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本事。
其三,就是华大小姐闹着要换组,这让老夫子好生头疼。
秦裳想回家去看看赵憬,又被老夫子好一顿数落,最后驳回。后山的那条路也被封了,山长还专门派了一个小童在那里守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旬假,秦裳比谁跑得都快,刚到山门处,被人叫住:“秦姑娘,先等一等。”
是陆忆安。
秦裳停住脚步,转头问他:“陆公子,有什么事吗?”
陆忆安道:“赵公子被蛇咬伤,吾心愧悔,能否与姑娘一道,去看望一下赵公子,以宽吾心。”
秦裳想了想,在赵憬被咬后,是陆忆安摘了草药让他及时敷上,算是帮了大忙。是以,她爽快答应:“好,一起去。”
马车吱吱呀呀停在大利米店门口,因着赵憬受伤,店内便只有赵文肃和几个搬米小厮。
赵文肃见到秦裳,自然是没什么好脸,鼻腔里哼出一股气。
“赵伯伯。”秦裳叫住他,“我对不住阿憬,如果不是我非要去隐秀山,阿憬就不会受伤,他现在怎么样了?”
赵文肃见她还算真诚,又看了旁边的陆忆安一眼,这小子与自己儿子的年纪差不多,眉清目秀,与秦家的小姑娘莫名有些般配。
他更气不打一处来,指了指后面,声音冷硬:“稚悟已经醒了,你们随我过去。”
秦裳本来觉得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听赵文肃这样一说,又惊又喜,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提着裙子跑上前:“多谢赵伯伯。”
赵文肃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秦家小姑娘没什么规矩,但这一颦一笑真是讨人喜欢。
米店后面便是几间矮房,赵秦两家就隔了一堵墙。
赵憬平躺着,伤腿已经被包扎好了,缠了棉絮与布条,直硬硬地安置在床上。
薛迎坐在床边,低头看书,时不时问赵憬一句要不要喝水。
赵憬摇摇头,笑道:“娘,你说过的,读书时不可一心二用。”
薛迎笑着嗔他一眼:“你呀,你。好吧,那娘便不看书了,专心照顾你。”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憬刚想解释,忽听外面传来秦裳的声音,“阿憬,阿憬,我可以进来看看你吗?”
母子对视一笑,赵憬道:“娘,扶我一下,我这……”
“都好都好,甚是妥帖呢。”薛迎将他的上身扶起来,后面掖了一个软呼呼的枕头。
赵憬低头看了又看,并无不妥之处,才笑着说道:“进来吧,裳裳。”
秦裳自回来后,还没进自家门,脸上沾着灰尘,小辫子也散了一个。
她看到赵憬的伤腿,嘴角向下一撇,薛迎立刻伸手给她提了上去,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你过来看稚悟,都不知道他有多开心。他在家休养这几日,依旧苦学,伯母也能时时刻刻见到他,便知道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秦裳听不太懂,但她看薛迎的神情,并无责怪之意,心情便好上了几分。
可这边,赵憬在见到陆忆安的那一瞬,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迎见他是个生面孔,笑着让两人坐下,边拿瓜果边道:“想来这位,可是稚悟的同窗密友了?”
陆忆安忙道:“我才入书院不久,算不得赵公子的同窗。赵公子此次受伤,我有责任,心觉不安,便同裳裳一起过来看望一下赵公子。”
赵憬被他这一声“裳裳”叫得顿了顿,他抬眼去观察秦裳脸上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大的反应,甚至还拿起一块果脯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心中更气,干脆将目光移开。
“娘,我累了。”赵憬干巴巴地道。
薛迎看出了他情绪的变化,叹了口气:“定是今日温书累着了,既是如此,裳裳……这位小公子,咱们便到外间去,我今日做了秋梨水,正好尝尝。”
赵憬看着秦裳和陆忆安站在一起,这幅画面好像他心中的一根刺。他突然开口道:“娘,你和裳裳去喝秋梨水吧,我想同陆公子说说话。”
薛迎怔了一下,她明显觉得儿子对这个陆公子有隐隐敌意,但也不愿干涉,便带着秦裳先出去了。
屋里只剩他们二人,赵憬便不装了,冷笑道:“还未恭贺陆公子入院之喜,既然陆公子已得偿所愿,又何必再拿裳裳打掩护做文章?”
陆忆安笑了笑:“赵公子怎不认为,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他故意将“先得月”三个字咬得极重。
“秦姑娘品性纯良,又是性情中人,陆某一见倾心,二见定情,近水楼台,求个花好月圆人长久,有何不可,赵公子为何就是不信呢?”
赵憬咬牙道:“你安的什么心思,我看的一清二楚。我劝你早早歇了旁的心思,裳裳的事,我不会退让半分!”
“那我们便公平竞争吧。”陆忆安挑挑眉,“看看裳裳是选我这个总在紧要关头助她的恩人,还是你这个长时间陪伴的朋友,如何?”
“不许叫她裳裳。”赵憬看着他,“你若敢伤她半分,我与你拼命。”
“赵兄,还是先养好你的伤腿吧。”陆忆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裳裳说要带我去市集上转上一转,那陆某……就先告辞啦。”
赵憬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出现了愤怒的表情,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
从赵家出来,陆忆安看秦裳无精打采的。
“怎么了秦姑娘?”陆忆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关切地问。
秦裳叹了一口气:“我觉得,阿憬见到我,好像不太开心,他是不是还在怪我,害他伤了腿?”
陆忆安心中发笑,秦姑娘可真是个机灵鬼,表面上却说道:“若是我,必然是要气上一气的,不过若是有人愿意哄我,就没事啦。”
“怎么哄啊?”秦裳歪歪头,一副好学子认真受教的样子。
“我教你。”陆忆安拍拍胸脯,“我有三巧计,一终计,若用得好,保准赵公子不会再怪你。”
秦裳认真地想了想:“好,所以第一计是什么?”
“旁敲侧击,以定真心。”
秦裳这下就听不明白了。
陆忆安也纳闷像她这样的资质,是如何进南山书院的,只得耐着性子,给她这样那样地讲解一番。
“这样就可以了?”
“这只是第一步。”陆忆安扬了扬下巴,“问清楚后,便要进行第二步——投其所好。”
秦裳点点头:“我信你。”
*
赵憬在屋子里生着闷气,没想到秦裳会去而复返:“阿憬,我可以进来吗?”
赵憬调整好姿势,掩了掩被角,才道:“进来吧。”
秦裳蹦蹦跳跳地进来,赵憬看了看她的身后。
“阿憬,你在看什么?”秦裳好奇扭头,也往自己身后看了看。
“自己来的?”赵憬确认了,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语重心长道:“裳裳,那个陆公子……”
他刚想劝她离陆忆安远些,此人心机叵测,绝非善类。秦裳笑道:“阿憬,我正想问你,若是跟别人表达感谢或……道歉,该做些什么啊?”
赵憬蹙了蹙眉,第一反应就是,她又要向陆忆安表达感谢了。
“裳裳,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你不必一直介怀,什么都不用做。”
秦裳想了想:“是这样么,那道歉呢?”
赵憬刚想说,就听外面赵文肃的声音传来:“稚悟,你祖母来看你了。”
秦裳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慌慌张张道:“那个阿憬,我先走了。”
说完便匆匆忙忙跑走了。
秦裳最怕的就是赵憬的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和赵憬在赵家吃饭,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老太太,满脸沟壑,声音粗粝,指着她便道:“这是谁家的小崽子?”
秦裳被吓坏了,嘴里的梅子肉丸差点卡到嗓子眼儿里。
从那之后,秦裳便不怎么往赵家跑了,直到老太太回了溯州老家。
老太太得知孙子伤了腿,又被蛇咬了,心疼得不得了。
一边心疼地握着赵憬的手,一边埋怨赵文肃和薛迎:“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给家里寄封信去。要不是我惦记着过来看看,都不知道我的大孙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哦。”
赵憬忙道:“祖母,孙儿的腿已经无碍了,万不用惊动族中长辈。祖母来孙儿自是高兴万分,可若是让祖母忧心不安,那便是孙儿的不孝了。”
老太太被他这番话给唬住了,半晌叹气,神色也和缓下来:“你呀,祖母是说不过你了。我信我孙儿的话,不过祖母要多留些时日,看你彻底好了,我才能安心啊。”
赵憬点点头:“有祖母陪着,孙儿的腿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
秦裳将赵憬的话转述给陆忆安:“他说让我什么都不必做……”
陆忆安朝她摇了摇一根手指:“天下男子惯会口是心非,看来,他是要你自己领悟了。”
秦裳重重呼出一口气:“要不我还是直接同他言明吧。”
“不可。”陆忆安正色道,“你这样很没有诚意,他可能会更生气的。我最懂天下男子,投其所好才是关键。”
秦裳“哦”了一声:“所以,阿憬所好什么?”
“你……你跟我来吧。”陆忆安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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