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铜铃轻晃,发出清脆声响,与考场上的静谧相融。
秦裳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语气之严肃,声音之清厉,她慌张抬头,对上老夫子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秦裳,看你写的这是什么,有一个字是对的吗?!”
秦裳有些惊讶,低头一看,纸上满满都是字,只不过连她都认不出来。
“你说说,进书院多久了,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记不住,那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赶紧给我收拾东西,走人!”
秦裳这下是真的害怕了,赶紧道:“夫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肯定好好准备。要不,我背给你……您听吧,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秦裳!”
“秦裳!”
“裳裳,快醒醒啊!”
秦裳猛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旁边的砚台不小心侧翻,墨汁洒在了案几上,秦裳的脸上手上胳膊上也有,越擦越花,看起来很狼狈。
秦裳看着欲言又止的众人,十分不解:“你们不答题了?都瞧着我干什么?是我的鼾声吵到你们了吗?”
人群中,冯肃臣轻咳一声,然后朝她背后指了指。
秦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转过头去,突然瞪大了眼睛。
小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小隔间的栏板上,正朝着外面的学子们呲牙咧嘴,甚至发出细微的“咝咝”叫声。它的嘴边和爪子上竟还有点点宣纸碎片,额角沾一丝墨迹,与秦裳的滑稽程度不相上下。
秦裳有些懵,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梦还没有醒。
小猴子一直待在后山上,没有她来,它甚至连那片林子都不会出,何故在这里,还弄成这副样子?
老夫子气喘吁吁道:“秦裳,你身手好,看看能不能捉住它。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撕了好几个学子的答卷,实在是奇怪!”
秦裳看向小猴子,做了一个要捉的假动作,小猴子以为她要跟自己玩,抱着秦裳的手臂荡起了秋千。
此事影响极大,甚至惊动了殷山长。他一看小猴子的行为,与秦裳的反应,大怒道:“这猴子是怎么回事,你要说清楚。”
他说话声音很大,明显是动怒了。学子们安静下来,一个个缩成鸵鸟,默默观察形式。小猴子也被吓了一跳,抱着秦裳的脖子“吱吱”叫了两声。
“哎呀,许是秦裳这孩子品性单纯良善,小动物亲近很正常……再说这小猴子,估计是从别的山上窜过来的,也没伤人,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人们都有些惊讶,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老夫子。他不是一向最厌烦秦裳么,怎得还为她辩驳起来?
殷秋水亦是不解:“老先生何需替这顽劣小儿遮掩,这猴子明显是与她相熟,来历还不清楚,你便要这般袒护她。”
老夫子看了秦裳一眼,朝小猴子伸出手。他的手又大又厚,上面有几处厚厚的茧,手心纹路清晰。
小猴子仍“吱吱”叫,老夫子并不急,依旧摊着掌心。
过了一会儿,小猴子似乎是明白过来老夫子的意思,它恋恋不舍地松开秦裳,跳到了老夫子的怀里。老夫子轻轻抚着它的背,笑道:“你看,它也与我相熟,可见你刚刚的判断有些武断。”
殷秋水无奈笑笑,老夫子的面子还是要给,于是道:“既然如此,这件事便到此为止,继续组织抽测。至于这只猴子……先找个地方安顿。”
秦裳悄悄松了一口气,一个小童上来将小猴子抱了过去。她赶紧道:“小猴子一直待在后山的那片林子里,那里是它的家。”
老夫子瞪她一眼,朝小童点了下头。小童抱着小猴子走了,老夫子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且带些愠怒:“秦裳,跟我过来!”
此次抽测,在书院里分了不同的区域。赵憬他们考完后才知道这件事,赶紧问冯肃臣:“最后怎么解决的?裳裳她……”
“你先别急,秦同窗被老夫子叫走了。”冯肃臣尽力组织着语言,抬眼,笑了笑,“你直接问她吧。”
秦裳迎面走了过来。
“裳裳。”赵憬跑过去。
旁边的楚芃茵笑他:“慌不择路,小心撞到了人。”
华霜用手肘轻推秦裳一下:“裳裳,你就说自己没办法留在书院了,看看赵憬是什么反应。”
秦裳摇摇头,她不想欺骗阿憬,而且,她根本就骗不了他。
赵憬几步就来到秦裳身边,低头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释然一笑:“留下了?”
秦裳点点头:“我给夫子绘声绘色讲了勇救小猴子的事,夫子眼睛都红啦,说这是大义,要好好在山长面前为我美言……”
赵憬知道秦裳说的夸张了,但能留下来比什么都强,他又问:“考你功课了没?”
“考了啊。”秦裳瞬间哭丧脸,“我只会背不会写字,老夫子很不满意。”
赵憬无声笑笑,他了解老夫子,如果是真的不满意,他不会让秦裳这么容易过关。
此次抽测,无一人离开书院。
书院的南墙粘了一张红榜,便是此次抽测的排名。赵憬是榜首,秦裳是榜尾。
待同窗散了,秦裳看着自己的名字叹气。
“我们入书院晚,这个结果很合理。”陆忆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秦裳抬眼找了找,陆忆安的名字就在她名字的上边。
“唉。”秦裳叹口气,倒悟出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
陆忆安却突然转了话题:“给你的锦囊好用吗?”
秦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两个锦囊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陆忆安心中了然,笑笑:“看来是没用上了,好事。”
*
很快便到了秋祭,这对书院来说是件大事,因而人们都忙碌起来。
秦裳从未见过如此大阵仗,霜风卷着晨雾漫过书院朱漆大门时,棂星殿前已肃立着青衣儒衫的众诸生。
执事安启元提着锡灯沿阶而行,昏黄光晕里,供桌上的青铜爵泛着冷光,笾中脯肉切得方整,豆里盛的秋菘还凝着夜露,皆按古礼陈置妥当。
山长殷秋水身着深衣,持玉圭立于阶上,待钟楼敲过三通,便沉声道:“释菜礼始——”
赞者应声唱喏,两列诸生垂首移步,足尖擦过青砖时不闻半分声响。
先圣像前,主祭官持酒盏缓步上前,酒液倾入祭器的细响,在寂静的殿宇中格外清晰。
秦裳站在诸生中间,抬眼偷望,见先师画像垂眸含笑,两侧配祀的先贤牌位以金粉写就,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她默默收回视线,也学旁边的楚芃茵和华霜,神情严肃,目视前方。
待“三献”礼毕,殷秋水领众人躬身行礼,衣袂摩擦的窸窣声里,阶下古柏的落叶恰好飘落在青砖缝中,无人敢伸手拂去。
后还要一齐诵祝文,诸生齐声念出“继往圣之绝学……”,秦裳张了张嘴,脑袋空空,不过好在周围的声音过大,把她小声说的“练拳脚,守良心”淹没。
声浪撞在殿梁上,惊起檐角铜铃轻颤,却又迅速被更沉肃的静默吞没,只余下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缠缠绕绕,漫过殿前“明德至善”的匾额。
祭祀完毕,众人无声退散。出了棂星殿,秦裳才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来。但很快她想到什么,倏地一笑,蹦蹦跳跳提裙跑走了。
书院后山的老桂树落了满地碎金,秦裳蹲在树影里,木铲抡得虎虎生风,土屑溅到青布裙角也浑然不觉,只盯着坑底念叨:“得再深些,可千万不要被山鼠给刨了。”
赵憬抱着青布裹的酒坛走过来,指腹蹭过坛口油纸:“裳裳,我来挖吧,你到旁边去歇一歇。”
秦裳动作不停,笑道:“我力气大,阿憬,你看看坛口封紧没,可别漏了酒气,招得野狗来刨。”
“书院里没有狗的,裳裳。”赵憬蹲下,认真检查起封泥来,尽管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了。
秦裳突然咂咂嘴:“阿憬,这酒好香,光闻闻我都已经馋了。”
她没怎么喝过酒,但果酒不醉人,但味醇气甘,十分诱人。
赵憬偷偷勾勾唇角,那是了,这酒是他前几日守着灶火酿的,选的是后圃熟得流蜜的秋梨,去皮时指尖沾的甜汁,晾了半日还黏着。
书院里是不让喝酒的,但埋秋梨酒却算是在大考前的一个祈福仪式。将希望高中的话刻于坛底,埋于地下,来年金榜题名,再将秋梨酒挖出来畅饮庆贺。
赵憬盯着这酒坛,忽然开口:“这酒埋在此处,要等三百日才够醇。明年秋日开坛时,若有个人能常伴左右,共尝这梨酒,倒也不负这好时节。”
秦裳眨眨眼,突然看向他:“对啊,那得叫上杜敬轩和冯肃臣啊!他们上次还说要跟我学爬树摘梨呢。还有霜霜,还有芃茵,还有李苁,还有……陆忆安,到时候咱们一起分酒喝,定要喝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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