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透过黑暗仿佛看到萧珏的眸光在黑夜中闪了闪,轻佻秀眉,嗓音缓慢悠长,娓娓道来。
李瑾与萧珏讲的话中大多都是真的,只是省略了自己暗中做的那些杀人不留行的事情,李瑾自认为也不算欺骗。
本来参军至今,见过无数鲜血与杀戮,萧珏觉得自己的共情能力已经被消磨殆尽,可当这番话传入萧珏耳中时,却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和李瑾离得很近,她不在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自己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戍边军,仅仅只是李瑾和萧慕春。
李瑾在讲述中,也回忆着这近二十年的风雨,占据了她绝大部分记忆的,还是双生子李昀。
都说双生子相似,但太子和李瑾却是两个极端。
李昀生性纯良,通音律,精骑射,身体也康健,幼时的毒对他好像没有太多影响。
李瑾却手辣心狠,偏执缜密,善权术,因为幼时中毒更深,落下了病根,自来柔弱,无法习武。
一个阳面,一个阴面。李瑾自知自己做的事不会被李昀看好,为免他唠叨,便经常敷衍过去,李昀大多时候都处于李瑾的保护下,他虽不能全权了解,但对于李瑾所做之事也能猜出一二。
她不说,他便不问。这也是他们二人的默契之一。
李瑾想,李昀会是一个好皇帝,虽然她曾经也有登帝的念头,将那些叫嚣着她是牝鸡司晨的一众人心甘情愿匍匐在自己脚下,但她想自己这样满手污秽之人,大抵不会是一个勤政温朝的仁帝,恐怕会是在朝堂上直接剑斩佞臣贼子的暴君。
如果皇位之争是他们的命中注定,那便让她替他扫平崎岖坎坷的泥泞,铺砖布瓦,让他的目光所能望却之处尽是坦途。
“公主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李瑾被萧珏的声音唤醒,从回忆中走了出来,循声望去,萧珏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以一种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姿态撑着双臂。
透过月光,李瑾看到了萧珏微微皱着眉,嘴角也不知要扬起还是要放下,混沌复杂的眼眸却又极尽真诚纯粹。
李瑾第一次不敢直视萧珏,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把这些乱七八糟,玩弄人心的手段用在萧珏身上。
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李瑾挪开和萧珏对视的眼神,恢复了常态。
“莫要说本宫了,你才应该是辛苦的那个。”
萧珏轻轻摇摇头,重新躺了回去,语气放松了些许。
“我理解公主。”萧珏好像怕李瑾听不懂,又补了一句。
“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会让别人忌惮,才能做到一些事,一些……只有权力能做到的事。”
李瑾觉得萧珏这没头没脑的话来得莫名其妙。
“你的小妹一定对你很重要。”
萧珏为她参军入伍,为她低调藏锋,也为她谋权进爵。
李瑾有时也羡慕萧珏的小妹,能有这么一个人为自己倾尽所有,这一点,她自己都不敢自诩能为李昀做到。
“是啊……是世上最重要的人了……如果公主愿意,公主也是我重要的人。”
“别说傻话了。”
李瑾翻了个身,背对着萧珏,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和萧珏聊下去,萧珏只觉得自己是冒犯了李瑾,但只有李瑾知道,是她害怕了。
萧珏还没到能够隐藏自己心中所想的程度,所有的情绪都写在那双精亮的眼眸里,刚刚那份赤诚做不得假,明明她的计谋已经稳步进行,甚至有了成功的迹象,但李瑾却对此有些难以名状的恐惧,害怕萧珏这份赤诚会在将来某个时机会打乱自己的步伐,也害怕萧珏因此走上不归路。
——
李瑾不想再经历被迫躲入水中这种狼狈的事,便安排暗卫将所有的追兵尽数拦截,因此返京的路并不难走,只是费时又费力。
“等把您送回宫里,我再去把公主的那只玉簪赎回来。”
为了换取银钱,李瑾把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簪让萧珏当了,这只玉簪李瑾还是很喜欢的,若能卖个好价钱倒也算舒心些,尽管李瑾并不缺金银。
只是萧珏被典当行老板摆了一道,典当来的银子远不如这只玉簪的本身的价值。
“当一百两,赎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公主此话怎讲?”
萧珏坐在车帘外赶着马车,挥了挥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你可知那只玉簪是藩国贡品,价值少说千两。”
李瑾缓慢优雅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萧珏挥着马鞭的手一顿,整个人有些呆滞,没想到那只玉簪能如此之珍贵,自己只拿回来了不到它价值十分之一的银子。
“公……公主……”
“无妨,虽然那只玉簪确实不错,但本宫不缺玉簪。”
——
“长公主回宫——”
随着宫人口口相接的传唤声,李瑾没有换轿撵,依旧坐着萧珏赶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广安殿驶去。
李瑾刚回到殿里就被云水围了上来,云水扒着李瑾左三圈右三圈看了半天,确认李瑾没有受伤才放了手,拽着李瑾的袖子哭了起来,鼻涕眼泪抹了李瑾一身。
李瑾皱着眉头,看着很是嫌弃,但也没推开云水,只是轻拍着她的背慢慢安抚着。
“好了,莫要再哭了,哭得本宫心烦。”
萧珏看到此觉得十分有趣,眼底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主仆二人,谁能想到看起来冷艳高贵的长公主私底下会如此纵容自己的侍女。
李瑾安排人给自己和萧珏沐浴,李瑾穿回了在宫中常穿的衣裙,萧珏看到李瑾的那一刻眼神都有些微微发直,衣摆上甚至用金丝绣着栩栩如生的鸾鸟,这远比她在军营见到的那一身还要华贵。
李瑾命人给萧珏找了一身太子的常服,淡青色的衣袍和配套的发冠玉带。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看还真是。”
李瑾看到萧珏身姿挺拔的模样有种感慨道,只是萧珏肤色黑了些,也粗糙了些,五官立体,并不难看,勉强也算得上翩翩公子。
“云水,把换下来的布衣弄得破败些,扔在一进门的就能看到的位置。”
萧珏被李瑾这么一夸,感觉脸都烧了起来,还好黝黑的皮肤遮住了大部分红晕,未曾显露半分异样。
“公主,这是所谓何意?”
“你且看便好。”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皇帝驾到的通报声。
皇帝李垣急急忙忙奔走而来,李瑾也迎了上去,双眼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上演了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
果然在看到地上扔着的残破脏乱的布料时,李垣眼底也染上了心疼之色,不敢想从小金枝玉叶的女儿竟穿着如此粗糙的布料,走来了这一路。
萧珏好像明白了一些,在自己被皇帝点名的时候才回过了神。
“你就是萧天宝?朕作为一个父亲,应当感谢你护朕的女儿回来,今晚的宴会,一并来参加。”
——
宴会上,萧珏见到了与李瑾双生的太子李昀,也见到了其他几位皇子,即使萧珏这般的愚钝之人,也能感受到看似和睦的每一字每一句中都夹枪带棒。其中,萧珏能感受到那位五皇子在看到李瑾和自己的一瞬间阴鸷的神色,诚如李瑾所说,是个比自己都蠢笨的人。
李瑾目光微斜,看到萧珏正一边顾着礼仪一边又暗戳戳地狼吞虎咽,便让人把自己桌上的菜品拨了些给他。
萧珏正想小声和李瑾道谢,便听到三皇子高谈阔论到长公主的婚事。
“皇姐还未招婿,儿臣的事不急。”
“皇弟说的也是,接连两位王妃薨殁,想必也急不得。”
大殿中忽地静了下来,萧珏却被这话逗得一乐,好在被糕点噎住了,才没笑出来。
李垣虽然不满兄弟姐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呛声,但碍于爱女刚回来受了这么多苦,便出来打了圆场。
“咳咳,不过……晋阳啊,也到该婚配的年纪了。”
“儿臣还想在宫中再陪您两年呢,父皇这就嫌儿臣烦了吗?”
李瑾露出了些小女儿家的姿态,说了些好话,把李垣哄得十分高兴,想起来护送自己女儿回来的萧珏,大手一挥封了萧珏正六品骁骑尉。
李垣想留萧珏在禁军任职,但萧珏拒绝了,说匈奴一日不除,便一日不返。
“大盛儿女,应当如此豪情壮志!”
李垣直叫好,夸赞道。
“公主……驸马……所属几品啊?”
回到座位,萧珏微微□□,低声问李瑾。
“驸马从五品,不可从政,所以也只是个虚职。”
宴会快结束时,皇帝提到了李瑾接连被刺杀的事,先表达了愤怒,而后保证定要查清真凶,却从未说将如何处置幕后黑手。
萧珏听出了皇帝的态度,能坐上皇位,又有几人是平庸之辈,恐怕皇帝也猜到刺杀公主是某个皇子做的,却并未明确表态,明显是袒护的。所以,比起风光无二的公主,还是痛下杀手的儿子更为重要吗?
萧珏借着饮酒为遮掩偷偷看李瑾,李瑾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伤心之色,只是向皇帝谢恩。
萧珏想,李瑾应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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