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辞用钥匙打开那扇漆皮有些剥落的旧公寓门时,楼道里那盏年久失修的感应灯,在她身后不甘心地闪烁了两下,随即彻底熄灭,将整个四楼走廊抛入一片昏暗。只有尽头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透进些许城市夜晚残余的霓虹光晕,在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色块。
她反手轻轻带上门,老旧的合页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将门外世界最后一丝喧嚣与微光也隔绝在外。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混合着多日未通风的尘埃味,以及这栋老房子特有的、若有若无的潮湿感。她离开这里去处理外婆的后事,不过短短一周,却仿佛隔了许久。空气里还残留着离开前匆忙收拾的痕迹,茶几上放着一杯没来得及喝完、早已蒸发殆尽只留下褐色水渍的茶水。
没有开灯。她习惯了黑暗,也享受这份独处的静谧。借着窗外透进的、足以勉强视物的微弱光线,她脱下沾着旅途风尘的外套,挂在门后的衣钩上,然后将随身的帆布背包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那是一个半旧的、军绿色的背包,边角有些磨损,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和一本看到一半的民俗学笔记,便是她从那个位于江南水乡边缘、如今已彻底空荡的老宅里带回来的少数几件物品——与其说是精心挑选,不如说是某种无法割舍的、源于血脉与记忆的牵绊。
其中,有一枚用褪色红绳系着的青铜铃铛,样式古朴,是三清铃的制式,铃身刻着模糊难辨的、仿佛云纹又似符咒的痕迹,那是外婆常年带在身边的东西。小时候,她若受了惊吓夜啼不止,或是做了噩梦难以安眠,外婆便会将她搂在怀里,用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轻轻摇响这铃铛,哼唱着不成调却格外令人心安的古老歌谣。那沉郁悠远、并不清脆的铃音,仿佛能驱散暗夜里的魑魅魍魉,总能让她在那规律的声响中渐渐平静,沉入梦乡。如今,外婆不在了,老宅也空了,这铃铛被她用红绳仔细缠绕着铃身,防止它发出声响,然后随手塞在背包的侧袋里,像是一段被小心封存的记忆。
另一件,是养母艾琳女士留下的Zippo打火机。金属外壳上刻着些她看不懂的、类似宗教符号又似某种能量回路的纹路,因为常年摩挲,边缘已经有些光滑褪色。养母是个神秘的女人,一位致力于研究超自然现象的学者,性格冷静甚至有些刻板,与外婆那种扎根于乡野传统的玄妙截然不同。养母去世后,她整理那间堆满古怪仪器的书房,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个打火机,偶尔会拿出来摩挲一下,感受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却很少真正使用。此刻,它正和几支笔、一个半旧的钱夹、一包未开封的纸巾一起,躺在背包的主袋里。
这两件物品,对她而言,是记忆的锚点,是情感的寄托,与“超自然”、“力量”这些听起来就虚无缥缈的词汇毫不相干。它们是过去,是怀念,仅此而已。
她换上柔软的居家拖鞋,走向狭小的洗手间。黑暗中,她精准地避开了客厅中央的茶几和旁边一把椅子的位置,动作轻巧得像一只习惯了夜行的猫。拧开洗手池那有些滞涩的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哗涌出,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双手接了一捧水,用力泼在脸上,冰凉的温度刺激着皮肤,试图洗去连日奔波的疲惫和那萦绕不去的、属于葬礼与离别的沉重感。水珠顺着她的脸颊、鼻梁滑落,滴落在陶瓷池壁上,发出断续而细微的嗒嗒声。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那面同样蒙着一层薄灰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而清丽的脸庞,带着东方人特有的柔和线条,黑发如墨,肌肤白皙。只是眉眼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疏离与超越年龄的冷静,冲淡了这份柔美,显得有些过于早熟和难以接近。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潭深水,平静无波地回望着自己,审视着那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
一切如常。熟悉的逼仄空间,熟悉的孤独感。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如同水面上最后一丝涟漪般即将消散的瞬间——
“啪!”
不是跳闸,不是短路,而是某种更根本、更令人心悸的崩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掐断了整个世界的光源与声源,连同某种维系着“正常”的底层规则一起。窗外原本隐约可闻的城市背景噪音——遥远街道上的车流声、不知哪户人家模糊的电视声响、楼上邻居走动带来的轻微震动——所有这些构成城市夜晚底色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一种绝对的、令人耳膜发胀的寂静所取代。连近在咫尺、哗哗作响的水龙头,也诡异地、毫无过渡地陷入了死寂,仿佛水流被瞬间冻结,或者这个空间的概念被彻底抹除。
绝对的黑暗,剥夺了视觉。
绝对的寂静,吞噬了听觉。
林清辞全身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绷紧,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拉响了警报。呼吸下意识地屏住,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回近乎停滞的平稳节奏。眼睛在突如其来的极致黑暗中暂时失去了作用,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浓稠的、令人不安的墨黑,连刚才窗外那点微光也彻底湮灭。
但其他的感官,在这极致的剥夺下,却被放大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微弱声响,能感觉到皮肤表面空气那异样的、近乎粘稠的凝滞感,仿佛置身于某种非气态非液态的胶质之中。而左边锁骨下方,那块自出生起就伴随着她的、形似纠缠枝桠又似某种破碎符咒的青色胎记,传来一阵清晰得无法忽视的、如同被微弱电流持续刺激的刺痒感,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在皮肤下被惊醒,开始不安地蠕动、苏醒。
这不是错觉。环境在发生某种超出她理解范畴、颠覆物理法则的剧变。
脚下的瓷砖地面触感正在消失,变得虚浮而不真实,仿佛踩在云端。四周墙壁那熟悉的轮廓开始扭曲、融化,像被无形的火焰炙烤的蜡像,又像被水浸透的油画颜料般剥落、流淌,露出后面无法理解的虚无。冰冷、坚硬、带着铁锈腥气的触感取而代之,锈迹斑斑的、带着强烈工业时代粗糙感的金属墙壁,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般从虚无中快速“生长”出来,带着冰冷的恶意,覆盖、取代了原本的瓷砖和涂料。空气中那点沉闷的尘埃味,被一股浓烈得刺鼻的、混合了铁锈、陈年机油、腐烂的有机物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墓穴深处的阴冷气息所彻底取代。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违背常理,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当林清辞的视觉在挣扎中勉强适应了这新的、并非完全无光的环境时,她发现自己已不在那间狭小却熟悉的公寓卫生间里。
她正站在一节高速行驶的、老旧破败到仿佛从废墟中挖掘出来的列车车厢之中。
车厢内部空间逼仄,顶部几根老式的日光灯管显然接触不良,持续不断地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光线随之忽明忽灭,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将一切抛回绝对的黑暗。这闪烁不定的、带着病态苍白的光线,将车厢内部斑驳脱落、布满可疑污渍和刻痕的铁皮墙壁,撕裂露出黄色海绵填充物的肮脏绒布座椅,以及地板上那些深褐色、仿佛干涸血迹般渗透进金属缝隙的顽固污痕,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一个不断跳动、支离破碎的噩梦。空气里弥漫着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铁锈与**的混合气味,冰冷,污浊,令人作呕。温度也比她的公寓低了至少十度,一种阴冷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寒意,透过薄薄的鞋底,丝丝缕缕地往上爬,缠绕上脚踝,蔓延至全身。
【欢迎登上“地狱列车”。】
一个冰冷、僵硬、不含任何人类感**彩,甚至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不容拒绝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这声音不分语种,却能让听者瞬间理解其每一个音节所承载的绝对含义。
【本次列车行驶于生与死的缝隙,规则即是铁律,违逆即是消亡。】
【当前场景:寂静回声镇(初级试炼)。】
【任务目标:在镇上存活72小时,并找出“真正的忏悔者”。】
【提示:倾听你内心的回响,但勿要沉溺。镇民的“善意”,或许是剧毒的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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