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序宁赶到狱中的时候,只见到一具尸体横陈于地,毫无生气。
她眸光冷下来,余光扫到一旁瑟缩在角落被特派看押嫌嫌犯的狱卒,随即大步上前在尸身旁边蹲下查看。
狱卒被这目光一慑,忙撑着发颤的身子趋前委身求饶:“全是卑职之过!是卑职疏忽,才叫人有机可乘!卑职家中尚有老幼待养,求大人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说话的人是左佥都御史齐正明,楼序宁的左膀右臂。
他怼了一眼跪在地上贪生怕死的小官,眉峰含怒,冷嘲道:“这人事关两国战事,圣上若怪罪,岂会因你一句‘网开一面’就作罢?”
“况且此事是你们失职,到头来面见圣上,最先受罚的是楼大人!你倒好意思在这哭惨卖可怜?”
狱卒被吓得天色惨白,双腿发软,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眼神绝望,嘴巴里呢喃不止。
此时的楼序宁隔绝了外界声响,满眼皆是尸体的死状。
面色青灰,双目圆睁,眼白上翻,嘴唇乌紫,嘴角处……
楼序宁的视线定格在嘴角处留下的残渣,她掏出手帕小心翼翼蘸了一点,随即凑近鼻尖轻嗅。
蓦地,楼序宁眉心骤然拧紧,瞳孔猛地收缩,只剩惊愕。
当年父亲兵败,正是因手下通敌泄了军情,那名被抓的细作连夜毒发,死得不明不白。
而眼下这残渣的气味,竟与当年仵作从细作牙缝里刮出的毒物别无二致。
盐铁走私案的主谋究竟是谁?父亲当年的兵败,是否也是此人一手设计?
楼序宁随即起身,对齐正明沉声道:“连之,此刻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这探子是毒发身亡,大概率是被人灭口。
“我需即刻入宫,向圣上禀明此事,而你速去审问,此前有谁接触过他,或是谁先发现他异常。”
说着,她瞧了一眼吓瘫在地,瑟瑟发抖的狱卒,“带着这人去问。”
“是。”齐正明素来对楼序宁唯命是从,虽仍恼这狱卒,还是不情不愿地拽起他,退了下去。
楼序宁快马加鞭赶至宫中,不敢耽搁半分。
向张公公禀明来意后,她在内殿外稍候片刻,便被传了进去。
庆阳帝已然批完了奏折,于座上提笔作画。
楼序宁躬身向前,礼毕始终未闻免礼的谕令。
四周静默,窗棂前飘来的古木檀香能有安神的效果,此刻却压不下楼序宁心悬刀刃的紧绷,她未敢抬头直视龙颜,却能清晰感受到头顶那如巨石般压下的威压。
庆阳帝动怒了。
楼序宁的头垂得更低,抱拳的手渐渐被冷汗浸湿。
探子刚死,消息便即刻传入了宫中,可想庆阳帝自始至终未全然信任她,亦没将整件盐铁走私案全全交于她手,她的身边无处不是圣上身边的人。
伴君如伴虎。
“啪!”
庆阳帝将手中的毛笔重重摔在案桌上,直起身双目深沉无波,直直地望着眼前的楼序宁,“楼御史,今晨朝上朕才对你重赏,不到半日,你便因失职,让探子不明不白死于狱中。”
“你说,是不是朕的赏赐太重,让你觉得高枕无忧了?”
楼序宁心头一凛,“扑通”一声熟练地跪叩在地,颤声道:“是微臣无能!致使敌国细作侥幸赴死,请陛下恕罪!”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凌乱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来人快步走到楼序宁身侧,急声叩拜:“参见皇上,臣有急事启奏!”
楼序宁斜睨一眼,神色微怔。
这人有些眼熟,她总觉着自己在哪见过......
她收回视线,只听前方小碎步接近,片刻后张公公站在了那人面前,示意那人起身说事,而自己依旧被晾在一旁,等待发落。
那人附在张公公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楼序宁竖耳细听,却一个字也未听清,但她知道,能在短时间内越过重重防卫,近身禀事,必然是件大事。
来人禀告完后,又匆匆退了出去。
在张公公将事情原委道明的期间,楼序宁发觉头顶的气压愈发沉滞。
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了许久,她才听见庆阳帝唤自己的名字,“楼爱卿,起身吧。”
她收回思绪,撑着跪得发麻的双腿,缓缓站起,屏息凝神,静待圣谕。
庆阳帝抬眼扫了她一下,提笔落回纸上,墨痕缓缓晕开,他沉声道:“方才有人来报,昌平侯在玉笙楼遇刺,危在旦夕。楼爱卿以为,此事是谁主使?”
楼序宁闻言,神情一滞。
昌平侯遇刺?!
她这才回忆起从前在哪见过那前来禀事的男子,在昌平侯府举办的宴席上。
那人应是昌平侯的下属。
可,谁这么大胆敢在玉笙楼行刺?且昌平侯是太子心腹臂膀,这不明摆着要与太子一派作公然为敌?
楼序宁明眸微黯,答道:“臣,不知。”
末了,她又补充道:“臣以为,昌平侯身为朝廷命官,无论行刺者是谁、背后何人主使,此举不仅是置朝廷法度于不顾,更视皇权颜面于无物。”
话落,她抬眸,语气质地铿锵,“臣愿为皇上,殚精竭虑,将真凶捉拿归案!”
“很好,”庆阳帝终于舒眉展眼,当即拍板,“朕命你十日之内查清是何人所为,届时,便不再追究你今日之过。”
楼序宁出到外面,见到明媚的阳光,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
这时,她才恍然想起那道赐婚圣旨。
楼序宁:“…”
她最近是走了什么霉运,各种烦心事接踵而至。
罢了,圣上刚息怒,还赐自己将功补过的机会,此刻并非置喙此事的时机。
皇子成婚本就是国家大事,断不可能草率,等眼下的案子解决,再寻个合适时候求圣上收回赐婚旨意也不迟。
玉笙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路口,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歌舞酒楼,其中头牌歌舞伎皆是中原绝色,引得不少功勋权贵子弟争相掷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自然,这地方也是朝廷官员私下会面商谈的绝佳去处。
楼序宁不喜也从未踏足这种酒楼,不过初入时,还被眼前景象震撼。
舞伎水袖翻飞,丝竹管弦声此起彼伏,朱红立柱,青绿斗拱,鎏金灯交相辉映,映在飘扬帷幔之上。
一切都很正常的进行,全然看不出不久前有人在此遭刺杀,看来酒楼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这种酒楼素来只有男子踏足,楼序宁踏进此处后,不免吸引了些许人注意和好奇。
如此貌美的女郎为何来此?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自家郎君彻夜不归,来抓奸了!
楼序宁无视他们目光,径直走向通往高楼的楼梯。
楼上均为天字号厢房,是贵客重地,无约不可入内,她刚到楼梯口就被一身材婀娜的女子拦下。
女子眼珠子一转,上下打量她一番,捏着兰花指,扬着柔绵的嗓音道:“小女郎独自来这风月地做甚?若是寻人,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这儿可不欢迎闹事的。”
楼序宁懒得与她多废话,出示令牌,“都察院办案。”
女子目光落在令牌上,眼底划过一抹意外,她看了看楼序宁的样子,又瞧了眼令牌,像是不敢相信这都察院的御史竟是女人。
最终,她收起随意的态度,毕恭毕敬道:“奴家名为皖儿。大人,请随我来。”
边走,皖儿边好提醒,“阶梯刚让人扫洗过,大人当心点走。”
可楼序宁跟在她身后,步履匆匆,满心都扑在查案上,哪能听得进去。
结果,就在上三楼时,她没留意阶梯上残留的大片水渍。
木头被打磨过浇了层腊,十分光滑,她这一脚下去,毫无例外脚底打滑,身子重心不稳朝后倾去。
楼序宁心中一惊,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抓住身侧的扶手,她背脊一凉,索性也就闭上眼,任凭自己往后摔去。
可迎接她的不是冰凉的木头,而是一堵柔软温热的胸膛,接住她的人身上还有淡淡的清香,让楼序宁惊慌失措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她见状,立马稳住身子离开那人的怀抱,转过身,神色歉意,刚想要出言感谢,便听见对方轻笑一声,一道及其好听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好些日子不见楼大人,怎么?大邺鼎鼎有名第一女状元,连路都不会走了?”
楼序宁闻言,眉心倏地一跳。
这熟悉又欠揍的语气,楼序宁怎能认不出来?!
她将到嘴边的感谢咽了回去,脸上歉意也一同飞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冰冰,让人看了便觉着不好相处的脸。
楼序宁抬起沉下光的杏眸,对上来人的视线。
男人剑眉星眸俊朗不凡,身着金丝蟒纹黑袍,宽肩窄腰气质绝佳,他那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嘴角处噙着一抹戏谑。
“王爷真不愧为我大邺最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第一人,到底是玩物丧志,连早朝都不上了。”楼序宁不急不躁,反讽道。
“过誉过誉,毕竟我父皇是当今圣上,还有两个足智多谋、优秀过人的兄长,国之重事自然不需我多费心。”
谢炤双手抱在胸前,话里话外洋洋得意。
楼序宁听得牙根发痒,恨不得当场挥拳直冲对方脸庞。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要脸之徒!
楼序宁岂会甘拜下风,继而怼之,“如此说来,大邺子民真该庆幸这万里山河疆土没有落在你这种纨绔手中,否则才真是悲哀。”
她直呼其名谢炤,言语间毫不客气。
可谢炤未因这冒犯动怒,煞有介事地点头,“楼大人说得极是,这确是我大邺之幸。”
此时阶上阶下,一人立于上,脸色沉如墨染,一人慵懒凭栏,微微扬颌,眸底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静望着眼前气鼓鼓的女子。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四目交锋间,似有无形刀光剑影。
“楼大人,正事要紧。”
这时,皖儿柔美的声音传来,浇灭了两人之间凝重紧绷的气氛。
楼序宁不再与他较劲,冷哼一声转身继续上楼。
她走着走着,总觉着谢炤在后面跟着,于是上到三楼平面时,她顿住步子,侧身看向后头。
果不其然,谢炤一直跟在后面。
“王爷,这是公务,不便有外人掺和。”楼序宁眉心染上不悦。
“我没跟着你。”谢炤也停了下来,回她。
楼序宁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你看我信你吗?”的样子。
谢炤知道她不信,解释道:“我昨夜宿在上头,东西落下了,这才回来取。”
楼序宁没说话,定定瞧着他,试图从他表情中看出说谎的破绽。
但,并没有。
对方神色淡淡,眼中一片坦然。
谢炤见她不语,一直盯着自己看,剑眉挑了挑,笑意盈盈打趣道:“楼大人可别这么看着我。”
顿了顿,一句厚颜无耻,十分自恋的言语从他口中而出,“不然我会以为楼大人对我爱慕已久的。”
话一出,楼序宁当即黑下脸,心头怒火烧得更旺,窜得更高,但她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与这人胡搅蛮缠。
她阖眼又睁开,平复好情绪后,狠狠瞪了谢炤一眼,骂了一句,“登徒子。”
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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