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屋中去的，他睁开眼睛就在床上，他撑起身子，唤了两声让外头来人。下人看到了顾思渡醒来，立刻端了茶水来，让顾思渡醒了神，漱口沐浴。
“我是怎么睡下的？”
“家主不记得了吗，是夫人送您来的，您不喜欢别人碰您的身子，我们当然不敢碰您，只有夫人能碰您的。”
顾思渡眨了眨眼睛，他想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口中的夫人，就是姜予梵，就是他的菩萨。那么按着他们说的，是菩萨自己扶了醉酒的他回到了屋中，让他躺下，然后将那些外衣除去，可能还要忍受他的那些撒泼，等着他熟睡之后才离去的。
完蛋了，怎么能让菩萨做这些事情呢，顾思渡连忙就要起身，就要去赔礼道歉，但是他才下床，就已经头昏脑涨，晕晕乎乎，坐回了床上。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家主，您别动，您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夫人交代过的，等您起来了，就让厨房将饭菜拿过来，给您吃一些。您要先活着，才能去见夫人啊。”
这话也有道理的，顾思渡点点头，让人将饭菜呈上来，他实在也是有些饿了，这几天他都未曾吃什么。很是奇怪，菩萨来到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他心中的好受了许多。
菩萨似乎真的有神力，真的能够让人心都安定下来。
神佛不能度人，但是姜予梵却可以。
但姜予梵说，她自己也不能度人。
手上的念珠正好回到了原位，姜予梵心中的确有些安静了下来，她将念珠放下，她的心仿佛也都被放了下去。她转过身子，看着道云，微微一笑。
“佛女，您是怎么了？”道云手中握着新的佩剑，沉甸甸的重量给了她安稳的感觉，那宝剑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鲜目又俊俏，道云很喜欢这把剑。
“新的佩剑，果然很适合你，”姜予梵笑着，“道云，这么多年来，我发现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想通了事情，所以觉得一切都安定了下来，心中有所满足，似乎也没有那么多的痛苦执念了。
“什么事情？”道云问，只要佛女开心，她就开心。
“许多我执着的事情，痛苦的事情，似乎都有了终结，”姜予梵说，“我从前觉得我很痛苦，上天不公，为什么所有痛苦的事情都要降临到我的头上，为什么谎言和背叛充盈我的人生。我为什么要背负这些，为什么没人救我于泥潭之中。”
“现在佛女想明白了吗，是为何呢？”
“我们经历的那些痛苦，根本没有人能够指引我们，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能帮我们的只有自己。众生皆苦，一切苦厄只有自度。”
姜予梵听过太多人的诉求，那么多人的心愿，人有七情六欲，所以才有那些烦忧，那些痛苦，若是没有这些执念，那么就不会有这些欲念，那些苦厄才会过去。
所谓的神佛慈善怜悯，能够度人苦厄，还是想要让人发自内心去修行，将那些凡尘俗念都看开，才能一心向佛。神佛只是给了一丝信念，让人相信他们终将会迎来光明，可是这过程呢，佛说度人，但没有说如何渡人，那些修炼自我的内心，不还是靠着自己吗？
谁都不能度人，也不能渡人，万般苦厄只有自渡，才能自度。
姜予梵怨念的是自己被骗到了沉香寺，是父母的背叛和轻视，万般都有因果，那诓骗的人早已经死了，她若要报复也都无人可以报复。此人也并不重要，是她的父母心中本来也有此意，为了功名利禄，抛弃了她，她的怨恨应该来自于她的父母。
她应该怨恨自己的父亲太重名利，太重香火，她应该怨恨自己的母亲对自己明明有一些怜惜，可是却还是愿意站在自己的父亲一边。她也抓住机会报复了，她也如愿了，可是呢，她的父亲仍然存着名利的渴望，她可以报复千万次，但是她的父亲还是可以继续爬上高位。
她得到的是更多的报复，是执迷不悟的索取，是理所当然的狰狞。
改变不了的，若是姜予梵还念着自己为何被抛弃，为何回不去姜家，那些鲜血流淌出去，她慢慢明白了，只要姜家有着名利的渴望，那里就始终不是她的家，把自己的执念放在姜家，实在太傻了。
离开了姜家，这个世间反而变得宽广起来，变得如此欢愉和震撼，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算什么呢？
深呼吸了一口气，姜予梵对道云说：“以后我再也不会想着世间有谁亏欠我，我也不愿意再去想姜家给我的那些痛苦了。八年了，那些痛苦也应该淡去了。”
这些痛苦，是姜予梵那八年的挣扎自渡，换来的清醒。为什么要一直在泥潭中挣扎，痛苦为何泥潭不拥抱自己呢，她应该是跳出泥潭的人，她应该去看天地，看山水，看更广阔的人生才是。
“可是佛女，”能看开是最好的，可是道云仍然有着一些疑惑，“您自己断绝了和姜家的关系，以后也不会和他们有牵扯，我们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但是真的就这样算了吗？”
“您手腕的伤痕，您本该大婚姜耀光的使坏，您都不在乎了吗？”道云不甘心，她不甘心他们就这样被姜耀光利用，被姜耀光打倒i，就算要释怀，但是也得等到有些人受到了惩罚之后，再释怀才对。
而姜予梵觉得，道云的这不甘心，和顾思渡那醉酒的不甘心是一样的。
姜予梵说：“不甘心那要如何，继续报复，继续和他们纠缠不清，继续痛苦吗？”
有句话说得也都在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不下自己的不甘心，也是那七情六欲中的执念，执念再生执念，便永远不能割舍干净了。即使抽身，远看河海奔腾，那才能让心中不染忧愁。
但是事情不会就那样算了的，因果轮回，问心无愧就好，有愧的人，都会等到他的报应。姜予梵相信，此时困顿的是她和顾思渡，但是她和顾思渡能向上走，而终有一天，爬上高台的姜耀光会狠狠跌落，到时候，就是他万劫不复之地。
她会好好活着，会等到这一天，看着姜耀光自掘坟墓，看着姜耀光跌落深渊，希望那时候姜耀光能够醒悟，他曾经做了多少的坏事。
道云听后沉寂了许久，才对姜予梵道：“佛女，果真是这样想的吗，不再存着报复之心，只为自己活着吗？”
“嗯，这样我们都能痛快。”
“好，佛女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佛女此刻是不是相信了佛法天神？”
□□人，姜予梵是不是成为了那个有缘人？
这不好说，姜予梵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住持曾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神佛在心中，若是相信，那便是有，便能生出无限的神力，护自己的一生。姜予梵倒不是觉得自己真的入了佛门，她只是将此当做是一场信念，渡己太难了，总有摇晃的心，若是在这渡己的过程中，有人相信那么一缕光，也是好的，不是吗？
坚持着让人义无反顾地走自己的路，相信自己内心相信的，也是好事，那么是不是真的相信，是不是真的要入佛门，也没那么重要了。本来，神佛也只是想要人间百姓都化解苦厄，只是姜予梵觉得这股神力，除却神佛，也在自己。
她更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心，求佛问道，不如问迹问心。
此时，城中皇上的宣判来了，贬谪顾思渡远去京城边远蛮荒之地千里，去做小小的知县，守着一方百姓，看似有了权，但也只是看似。
远离京城，没有了前途的指望，他乡便是以后的故乡，再回京根本无望。
顾思渡只能接旨，只能不日后动身启程，只能听从皇上的命令远去。
圣旨来的时候，姜予梵就在不远处，看着顾思渡跪地接旨，叩头声响。那皇家的仪仗离去，顾思渡久久才起身，将那圣旨字字句句看得清楚。
姜予梵此时才上前，来到顾思渡的身边。
春日的光景正好，繁花盛开，本应该是生机勃勃的盎然，可是顾思渡的前程却死在了这样的一场春光之中。花开还有来日，但是顾思渡却再无来日了，这还是姜予梵再次看到醒酒后的顾思渡。
那玉面郎君身上，被挫去了锐气，面容更是俊朗，更让姜予梵看清楚了顾思渡原本的面貌。初见顾思渡的时候，顾思渡是城中人人都想要嫁的儿郎，可是物是人非，前程断去，那些仰慕也随之而去，如同幻影，如是而已。
可是顾思渡还是顾思渡，未曾改变的。
此时的顾思渡还和从前请姜予梵下山那样，他手握着圣旨，对姜予梵行礼，他说：“菩萨，我有一事相求。”
还和从前一样的，两人相距一段距离，姜予梵的身后站着的是道云，顾思渡对姜予梵凡有所求，但是顾思渡开口，又并不是一样的。
顾思渡说：“我要去那偏远之地，恐怕要吃苦，菩萨不用随我同去受苦，我会安顿好家产银钱，供菩萨以后脱离苦海，自我营生。”
“那你的，顾思渡？”姜予梵蹙眉。
“因为，我不愿菩萨与我共苦。”
“所以，你要抛弃我吗？”姜予梵的手紧了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她垂目看去，顾思渡的手腕上分明还戴着她送的手串。
却有情分在，口中言语却是冰冷，更甚冬雪。
姜予梵自哂了几分。
姜予梵：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然后却要抛弃我？
顾思渡：菩萨不能跟我吃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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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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