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渡也不算是骗人的，他是不喜欢旁人碰他的身子，可是姜予梵不一样啊，姜予梵就是要他的命，他都能给。只是他此举，又将姜予梵弄生气了，顾思渡得想个其他的法子赔罪。
赔罪这种事情，顾思渡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姜予梵还是会震惊，她没想到顾思渡会这样赔罪。
翌日顾思渡没有去点卯，专程等在了她的小院门口，等着姜予梵念完经后才悠悠上步前来，邀请姜予梵去赏荷花。
顾家虽然不大，但是该有的典雅景色还是有的，姜予梵来了几日了，都未曾仔细走过顾家呢，但是姜予梵记得顾家有一处极其雅致的荷花池。旁人的荷花都是种植在缸中，只有几株，不成气候，看不到成群的挺直的荷花。
如今过去了好几日，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
只是，姜予梵皱眉，她问顾思渡：“你不去点卯吗，翰林院的主事会怪罪你不去翰林院吗？”
若是偷得浮生闲暇，怎么还要浪费在赔罪这种小事上头。
顾思渡不以为意，他笑着说：“我已经同主事告过假了，他那样对我，是谁的身子都要垮掉的，我打算在家中休息几日再去，也是调养好自己的身子。”
这倒是，若是那样劳累还要去看着主事的眼色，那实在太憋屈了。赏荷倒是不错的事情，姜予梵喜欢，她同顾思渡一道去了荷花池。
不过几日光景，姜予梵看到的荷花池已经不是刚入顾家看到的那般了，如今这些荷叶长得极其旺盛，碧绿遮天，堪比翡翠，让人看了便心情愉悦，就更别说那些粉白的荷花了。
那些花瓣洁白如玉，又透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倒像是巧夺天工之作，但又确实是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世间竟然有这样不染尘埃洁净的花瓣，只需要多看上几眼，便可洗去一切污垢。
姜予梵坐在亭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顾思渡，虽然说顾思渡是来赔罪的，是要让姜予梵消解顾思渡的冒犯的，但是姜予梵明白，顾思渡心中其实并不好受。
或许顾思渡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夜晚里头悄悄流过眼泪，为自己的人生不甘痛苦过，可是等东方既白，天色擦亮他还是如同无事发生过一般对谁都扬起笑意。
顾思渡口中的那些冒犯无伤大雅，但是这个世间对顾思渡似乎有些差。
姜予梵能感觉到，顾思渡是想要逃避，所以才来了荷花池，寻了一处地方发呆，但是顾思渡邀请了她。
“顾思渡，”姜予梵叫住了他，“心中若是难过，若是煎熬，只发呆是不够的，要找人倾诉，说出来。”
笑意先传到了姜予梵的耳朵里去，顾思渡看向姜予梵：“还是什么都瞒不过菩萨，我没事的，菩萨不用担心。”
“菩萨见过这样好看的荷花吗？”
“见过的，”姜予梵点点头，“沉香寺正殿前头的缸里就养着荷花，一到夏日的时候便开得很好，只是无人问津，人们忙着供奉香火，忙忙碌碌，没有人会为一两朵荷花停留驻足。”
“但是你驻足了。”顾思渡说。
“是的，有一日落大雨，我未带伞，被困在正殿外头，我看到了被雨水冲刷过的洁净的荷花，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那句诗的含义。”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顾思渡开口道。
“是啊，我曾经多少次想要逃，我觉得沉香寺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对我的父母有着许多的怨恨和不解，我不知道我要去往何处，天地之大，却没有我容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要放弃，还是要坚定地相信自己，但是那一刻我觉得内心无比的安宁。”
雨水的声音将世间一切的声音都压下去，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姜予梵就是在那时候决定了自己要过新的人生。
“ 世间无一物，何必惹尘埃，只是荷花洁净，亭亭玉立，却要在淤泥之中挺直。”顾思渡是在说荷花，但也是在说自己。
“但是它依旧散发着洁净，不管是不是有人知晓，为它驻足，它都保有着自己的本心，这就是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东西。”姜予梵看向顾思渡，淡淡地说出这几句话。
许久后，顾思渡才开口：“我明白了，若我违背了我的本心去做了我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会痛苦一生。人生短短几十载，我还是要过出我自己想要的人生。”
就连古人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君子没有了那些气节，就不算是君子了。
想通了这一点，顾思渡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他看向姜予梵：“今日还多亏了菩萨不计前嫌开导我，虽然这是我的赔罪礼，但是还是让菩萨您为我操心了。”
“无妨，人生的苦痛太多了，若是能消解一二两，那么也是幸运的。”
“只是，你后面要如何面对你的主事呢，你打算怎么办？”
事情并未解决，还是要面对。
“没关系，除了使些下作的手段，他们也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若是我死在了翰林院，那么皇上也要问责的。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要如何做，那么我也不怕和他们撕破脸皮。”
“他们若是动我，我自然有许多读书人的法子还回去。”
“譬如？”姜予梵隐隐有些担心。
“譬如在给皇上写折子的时候，专程致谢主事对我的照拂，又譬如在主事要我整理的那些笔墨中，特意宣扬主事对我做的那些功绩。”
顾思渡扬起头，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予梵没有说开口，她心中并不认可顾思渡的举动，但是顾思渡心意已决，她不是那种劝人改变主意的人。顾思渡若是要问询她的想法，那么就会主动来问她，顾思渡没有求她此事，那么她也不会过多干涉顾思渡的想法。
顾思渡让姜予梵放宽心，他会处理好这些事情。
姜予梵也只能说好，赏毕荷花，姜予梵没让顾思渡送，她和道云两人自己回到了小院之中。回去的路上，姜予梵仍然一言不发，眉头紧蹙，反而是道云，心中存着许多要说的话，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姜予梵看出来了道云的纠结挣扎。
“佛女，您明明也知道顾思渡那样对付主事，其实并不是上策，您为什么不劝他，为他想个更好的法子？”
“我没有更好的法子帮他，那是他的人生，若是我在他的位子上，不一定会做得比他好，”姜予梵摇了摇头，“人生的烦恼有许多，并不是所有的烦恼都要问佛，顾思渡不问，我自然也不会左右他的想法，让他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
“他不会听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道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回去的路上不再多言，一路无话。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姜予梵当晚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夏日的热来到了她的身子里，她翻来覆去，终究还是点上了一盏灯起身。她来到窗边，听着外头的蝉鸣，她扬起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她从未觉得夏日是如此的热，那样的热带着年轻气盛，似乎可以灼烧起来一片天地，将黑色的夜空撕开一个口子。
姜予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自己的，她也曾在一个夏日怀揣着这样的炽热，质问住持她为什么要留在沉香寺。
“我本来就是被骗来的，我根本就没有慧根，您为什么不让我离开这里，回到我爹娘身边？”
住持回答：“佛有包容心，他指引着你可以在此处安身立命。”
在那些不死心的逃跑失败后，在那一刻炽热的心要失望冰冷下去的时候，在姜予梵知道自己的爹娘生怕自己的官运受到影响，不肯认她的时候，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仍然要问住持：“我身上的仇恨满盈，做不到四大皆空，空不了，又如何能留在此处？”
住持答：“佛有怜悯心，会接纳任何无家可归的人，所谓的四大皆空也都是看本心，若潜心修行，追寻本心，也可以做到四大皆空。”
那时的姜予梵只想要一把火乱烧，可是那一把火被住持的几句话浇灭，她没办法反驳，也不知道如何反驳。事到如今，她其实也并未能真正悟透住持这些话里的意思，但是她看到了与从前自己极为相似的顾思渡，她以局外人的眼光看着顾思渡，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太过炽热的火，太直白奔放的言行举止，有时候并不能够解决问题。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并不总能看明白，即使是看明白一点的姜予梵，再回想起自己从前的那些痛苦，她也仍然会重蹈覆辙。
人生啊，就如泥潭，谁能始终如一，有着莲花的洁白呢，那香远益清的莲花，经历过什么样子的风雨，也有谁能体会到呢。
今夜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对于姜予梵是，对顾思渡来说更是。
顾思渡亦未寝，这漫长的夜，还要翻来覆去好多次，烦恼和忧愁让人忘却时辰，不知泛白的天边，会在何时到来。
顾思渡：哎我这难熬的官路咋办哦
姜予梵：哎我这可怜的命运咋搞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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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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