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暗银色的花,没有被拾起,也没有被丢弃。它静静地躺在神殿冰冷的地面上,成了一个沉默而无法忽视的界碑,标记着莱恩与那黑暗中存在之间关系无法挽回的转变。
莱恩将自己关在侧殿的小屋里,整整两天。他抱着艾里亚斯的木盒,如同溺水者抱着最后的浮木。恐惧、负罪感、对自身软弱的厌恶,以及那一瞬间触碰花瓣时产生的、该死的、细微的悸动,在他心中疯狂交战。他害怕出去,害怕面对那片黑暗,更害怕面对那个正在一点点习惯,甚至期待起那种非人关注的自己。
门外一片死寂。怪物没有试图打扰他,没有声音,没有触须,连那惯常的、无处不在的注视感也收敛到了极致,仿佛怕惊扰了他,又像是在耐心地等待。
这种过分的“体贴”反而让莱恩更加焦躁。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最终,是生理的需求迫使他打开了门——清水和食物已经耗尽。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神殿依旧空旷冰冷。那朵银色的花依旧躺在原处,花瓣上没有沾染一丝尘埃,仿佛被无形的东西精心呵护着。内殿的石门紧闭,黑暗沉寂得如同深渊。
莱恩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去打水,去储藏室取食物。他能感觉到,那沉寂的黑暗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强行压抑下去,变得更为小心翼翼。一种无形的、紧张的期待感弥漫在空气中。
他尽可能快地完成一切,想要逃回自己的小屋。但在经过那朵花时,他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瞬。
就在那一瞬间。
内殿的石门,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摩擦声,滑开了一道细不可查的缝隙。
没有触须伸出。没有声音响起。
但莱恩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那道缝隙里“流”了出来。不是实体,而是一种……“氛围”。
温暖的光线。青草的芬芳。夏日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还有遥远模糊的、孩子们嬉戏的笑语。
这一切如同一个微弱而真切的泡泡,温柔地包裹住他,将他与神殿的冰冷隔绝开来。这幻象如此轻柔,如此短暂,甚至没有试图构建具体的场景,只是传递着一种纯粹的、令人怀念的“温暖”和“生机”的感觉。
这与他记忆中任何与艾里亚斯相关的场景都不同。艾里亚斯属于雪山,属于寂静,属于松木和冰雪的气息。
这个……这是处于那个山脚下村庄的、他童年记忆里的夏日气息。
怪物不再仅仅复制他与艾里亚斯的过去。它开始尝试理解他更深层的、属于他个人的情感脉络,并试图用自己方式给予他“它认为”他可能需要的东西。
这细微的、精准的变化,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莱恩层层的心理防御。
他没有感到被侵犯,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看到”。不是作为艾里亚斯的遗孀,不是作为祭司,而是作为“莱恩”本身,他那被漫长哀悼所掩埋的、属于个人的、对简单生机的渴望,被这非人的存在以一种极其笨拙却又无比精准的方式触碰到了。
他僵在原地,鼻腔莫名一酸,视线有些模糊。
那夏日的幻象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悄然散去,仿佛怕持续时间过长会引来他的反感。神殿恢复原状,唯有那一点温暖的余韵和青草的淡香还残留在他感知里,证明那不是幻觉。
内殿的缝隙依旧开着,沉默而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莱恩站在原地,垂着头,呼吸急促。内心挣扎的风暴几乎要将他撕裂。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斥责,没有认可,甚至没有再看那朵花或者内殿一眼。他只是加快了脚步,近乎逃跑般地冲回了自己的小屋,重重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捂住了脸。
这一次,他没有哭。
他只是感到一种巨大而茫然的空虚。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崩塌了。那将他与过去、与艾里亚斯紧密相连的、由痛苦和忠诚铸成的墙壁,在那轻柔的夏日幻象和那朵沉默的银花面前,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而门的另一边,内殿的黑暗温柔地翻涌着。它感知到了莱恩剧烈的情绪波动,但没有恐惧,没有排斥,只有一种……茫然的触动。它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但它将莱恩没有再次爆发愤怒视为一种默许的进步。
它耐心地、无限地等待着。
等待着它的祭司,下一次的靠近。
神殿重归寂静,但某种新的、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平衡,正在这寂静中悄然滋生。莱恩的抗拒正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危险的好奇和……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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