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初的完美独行计划,在抵达云南丙中洛的第三天,宣告破产。
酒店管家正一脸歉意地告诉她,由于车辆调度和该死的塌方,她必须和另一位客人——一位姓顾的先生,拼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夏小姐,实在抱歉,这真的是万分不得已的安排……”
管家语气恳切,目光却小心翼翼地向她斜后方瞥去。
夏以初顺着他的视线回头。
窗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卡其裤包裹的长腿交叠,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正垂眸看着一本杂志,午后的日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感。
是他。
夏以初心头微动,她记得这张脸。
过去几天,在石月亮山居的餐厅,在唐卡教室的角落,这个始终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距离的独行者。
她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升起的小烦躁,莫名地被一种微妙的好奇压下去些许——
一个样貌出众、气质不凡的男人,同样独自旅行在这滇西北线上。
“他同意吗?”夏以初收回目光,语气缓和了些。
“顾先生那边已经问过了,他没有意见。”管家连忙回答,像是怕她反悔。
“那好吧。”
夏以初妥协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这只是一次短暂的、不得已的同车之谊。
隔天早餐时,夏以初再次见到了那位顾先生。
他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晨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金边,勾勒出他眉骨到鼻梁的起伏线。
他安静地用餐,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或者注意到了,但毫不在意。
九点整,奔驰商务车准时等候在酒店门口。车门拉开,顾浔已经坐在了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早上好。”
夏以初主动打了声招呼,选择了他同排另一个独立座位。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立领毛衣,最上面的纽扣松开着,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坐下后,夏以初能闻到他身上有股很淡的香气,像是冬日清晨被霜雪覆盖的松林。
那气息初闻凛冽,带着某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早。”
他闻声抬眼,他的眼神很淡,但嘴角却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算是回应。
随即,他的视线又落回了窗外,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车行驶了大约一小时,窗外的景色早已从梯田变为陡峭的峡谷,车后排突然传来管家急促的通话声。
“什么?前方塌方?严重吗?……完全堵死了?要三四天?”
管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慌。
车内一时静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现在有两个选择。”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里带着犹豫,“要么返回丙中洛等通路,要么绕道走——但要多走一千二百公里。”
他说着,目光小心翼翼地瞥向夏以初,“夏小姐可能受不了十几个小时的盘山路……”
漫长的绕行?还是无期的等待?夏以初想,这真是个糟糕的二选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顾浔忽然开口:“这里距离塌方点还有多远?”
“大约五公里。”司机答。
“联系梅里山居,”顾浔划开手机地图,“派车到塌方对面接应。我们下车,徒步穿过塌方区。“
他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见众人愣住,他补充:“听到刚才电话里说,塌方长度不到两公里,施工队清理出的临时通道足够单人步行。”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瞬间镇住了场面。管家迅速拨通电话,安排接应车辆。
车继续向前行驶,窗外的山势愈发险峻。
夏以初的管家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保持轻松:“夏小姐和顾先生的行李,可以交给我们两位管家携带。我们会跟在后面,确保二位安全。”
见车内气氛略显沉重,管家又补充道,“现在天气不错,风也不大,不会有二次塌方的危险。只是施工队临时开辟的路可能不太好走,二位务必穿好徒步鞋,小心碎石。”
夏以初点点头,低头检查自己的鞋带,余光却瞥见顾浔眉头微蹙,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
没过多久,车停在了几道临时路障前。
前方不远处,山体滑坡的痕迹清晰可见,一台大吊车以及碎石和泥土堆积在路中央,几名施工人员正在边缘处指挥。
顾浔的管家主动提议先去前面探探路,确认安全后再叫大家过去。
管家拎起顾浔的行李箱,穿过路障朝塌方点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约莫半小时后,管家说他已经安全到达塌方点,通知他们过去。
刚下过雨的塌方区泛着潮湿的土腥气,碎石在鞋底打滑,像踩在无数颗圆润的鹅卵石上。
尽管夏以初走得小心翼翼,却仍在一个陡坡处踉跄了一下——
一只手瞬间托住了她的肘部,稳住了她的身形。掌心温热,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摩擦过她细腻的皮肤。
“看路,别慌。”
顾浔松开手,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阳光从他睫毛间隙漏下来,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夏以初突然发现他虹膜在强光下会变成琥珀色。
走着走着,横亘在面前的是一道被山洪冲出的小沟壑,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奔涌,唯一能通过的是侧面几块湿滑的巨石。
管家在后面扛着行李气喘吁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您二位千万小心!”
夏以初盯着青苔斑驳的石头,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指节无意识抠紧背包带。
“我先过去。”
顾浔已经卸下背包扔到对岸,袖口卷起的手臂肌肉线条绷紧,像拉满的弓弦,攀爬时肩胛骨在毛衣下起伏。
落地后,他转身张开双臂:“跳下来,我接住你。”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三米的高度在恐惧中被无限放大。
夏以初闭眼跃下的瞬间,感觉世界忽然变得很轻。
她似乎能闻到他领口处飘来的苦橙叶混着雪松的气息,然后膝盖撞上他掌心,接着感觉到他接住自己时膝盖微曲的缓冲,甚至能听见他登山靴碾碎一粒小石子的脆响。
很快腰侧被一双手虚虚环住,他卷起的衣袖略微碰到她的肌肤,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可以睁眼了。”他声音里似乎带着很淡的笑意。
睁开眼时,他的脸近在咫尺。
阳光从他耳廓透过来,将那些细小的,被高原的太阳吻过的痕迹照得清晰可见——
浅褐色的晒斑零星分布在颧骨周围,这些痕迹非但不显粗糙,反而为他平添几分野性的魅力。
“没事吗?”他低声问。
她发现他喉结上有颗很淡的痣,像不小心溅到的水墨,随着他说话轻轻颤动。
夏以初慌忙后退两步。
方才失重时被压抑的心跳此刻才迟滞地炸开,震得胸腔发麻。
她看见顾浔弯腰时后颈凸起的骨节,像雪山上裸露的岩层,随着他拾背包的动作起伏。
“谢谢。”她声音细如蚊蚋,指尖胡乱绕着发尾打转。
不知何时山风忽然变得喧嚣,却也盖不住她如鼓声的心跳。
余光里,顾浔锁骨凹陷处悬着的那滴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最终沿着肌理分明的线条滑入衣领深处。
终于,脚下的路开始变平整,远处顾浔的管家正朝他们用力挥手,身后停着一辆气派的黑色越野车。
夏以初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可心跳却仍未平息。
管家把他们的行李放在后备箱。
“上车吧。”
车内空间逼仄,夏以初的管家坐进了副驾驶,而她则不得不和顾浔以及他的管家挤在后排。
顾浔先一步上车,往最里侧靠窗的位置挪了挪,留出稍宽敞的空间,可即便如此,三人的膝盖仍不可避免地轻轻相碰。
夏以初抿着唇,尽量避开与他的接触,可每一次颠簸,她的肩膀都会不经意擦过顾浔的手臂。
他身上的气息很淡,在车里渐渐氤氲开来,竟有一丝玫瑰的暖香从冷冽中挣脱出来,像是僧袍袖口藏着的干枯花瓣,在诵经声中悄然绽放。
顾浔的管家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局促,笑着打圆场:“夏小姐别担心,这段路不长,很快就到梅里山居了。”
夏以初点点头,假装整理衣角,余光却瞥见顾浔的手搭在膝上,修长的指节微微曲起,腕骨处有道纹身若隐若现——L。
车窗外,山峦起伏,云层低垂,阳光偶尔穿透云隙,在峡谷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雪山轮廓,心跳终于慢慢平复。
可下一秒,车子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剧烈一晃,她的身体失控地向左歪去,肩膀眼看就要撞上顾浔的手臂。
他却几乎在同一瞬间,不着痕迹地将手臂移开。
“不好意思。”她低声道。
一丝难言的失落悄然蔓延。
顾浔的目光依旧望向窗外。
可夏以初分明看见,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未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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