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佛堂静寂,只有淡淡的檀香和规律的木鱼声萦绕。
颜灼候在偏殿,并未流露出丝毫不耐。她心里清楚,太后礼佛时不喜打扰,但更清楚,太后虽常年礼佛,看似不理俗务,却绝非耳聋目瞎之辈。后宫这点风浪,定然早已吹入这慈宁宫内。
更何况,太后对虞挽棠这个侄女兼皇后,那是实打实的护短。
约莫一炷香后,太后才被嬷嬷扶着,缓缓从佛堂出来。她年岁已高,头发花白,面容却保养得宜,眼神慈和中透着历经风浪的沉淀与精明。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颜灼立刻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比平日软糯了三分,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太后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是皇贵妃啊,起来吧。今儿个怎么有空到哀家这儿来了?”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颜灼站起身,正要回话,眼角余光瞥见内殿珠帘微动,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而出。
虞挽棠竟也在。
她换下了常服,穿着一身更为正式的藕荷色宫装,发间簪着的依旧是那支赤金红宝蜻蜓簪,在她一身素淡中显得格外扎眼。她神色平静,走到太后身侧略后的位置站定,目光淡淡扫过颜灼,并未有任何异常表示,仿佛只是恰巧在此遇见。
颜灼心里猛地一跳,方才在昭阳宫积攒起来的那点兴师问罪的煞气,在对上虞挽棠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莫名就虚了几分。又想起昨夜和今早的种种,耳根子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热。
她赶紧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已堆起了恰到好处的、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恭敬的笑容,声音又软了几个调:
“太后娘娘吉祥。”她先对着太后又福了福身,然后才像是刚看到虞挽棠一般,略显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拿捏得又甜又怯,“哦!皇后姐姐……也在啊?”
这一声“姐姐”叫得千回百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告状般的委屈前奏。
太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
虞挽棠依旧是那副端华冷情的模样,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并未多言。
颜灼却不给她置身事外的机会,转而面向太后,那双总是明媚飞扬的眸子此刻微微垂下,长睫轻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强忍着,连嗓音都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太后娘娘,臣妾今日来,是……是来请罪的。”她说着,竟真的拿出绢帕,按了按并無泪水的眼角。
太后挑眉:“请罪?皇贵妃何罪之有?”
“臣妾……臣妾也不知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得六宫非议,”颜灼声音低了下去,越发显得可怜,“外面都在传,说臣妾跋扈嚣张,苛待宫人,连皇后姐姐赏的镯子都嫌弃……还说臣妾仗着、仗着皇后姐姐的看重,就目中无人了……”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觑了虞挽棠一下,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心里暗骂一句“木头”,面上却更委屈了:“臣妾冤枉啊太后娘娘!臣妾对皇后姐姐只有敬重,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姐姐的赏赐?那些宫人,臣妾更是从未无故责罚过……不知是哪些黑心肝的,这般污蔑臣妾,离间臣妾与皇后姐姐……”
她说着,像是难过极了,微微侧过身,用绢帕半掩着脸,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抖动,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那支耀眼的红宝蜻蜓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是在无声地佐证着她的“委屈”。
太后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目光又扫了一眼虞挽棠发间那支同款的簪子。
殿内一时寂静。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哦?竟有此事?哀家倒是未曾听闻。”
颜灼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凄婉:“臣妾人微言轻,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只是……只是怕连累了皇后姐姐的清誉。若是让人以为姐姐识人不明,偏袒了臣妾这等……这等不堪之人,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这话,明着是自责,暗里却是把虞挽棠也拉下了水,点明了这谣言背后真正针对的是谁。
太后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应颜灼,反而转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虞挽棠:“皇后,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虞挽棠身上。
颜灼也屏住了呼吸,偷偷看着她。
虞挽棠上前半步,神色依旧淡然,她先是看了一眼旁边“委屈”得快要缩成一团的颜灼,目光在她那支随着“抽泣”轻颤的蜻蜓簪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她才转向太后,平静地开口,声音清越冷静:
“回母后,宫中流言,素来无稽。皇贵妃性子是直率了些,但绝非苛待下人、不识好歹之人。”
她顿了顿,语气笃定:“至于那支镯子,儿臣昨日亲眼见皇贵妃戴了整日,喜爱非常,何来嫌弃一说?倒是这造谣生事、离间后宫之人,”
虞挽棠的声音微微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其心可诛。”
颜灼低垂着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
太后听完,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颜灼身上时,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既然皇后都替你作保,看来确是些无稽之谈。皇贵妃也不必过于委屈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虽依旧平和,却带上了敲打的意味:“不过,后宫和睦最是要紧。皇贵妃日后也当时时谨言慎行,莫要落了人口实才是。”
“是,臣妾谨遵太后教诲。”颜灼立刻乖巧应声,心里却明白,太后这是各打五十大板,但也算是默认了虞挽棠的“作保”。
“罢了,”太后摆摆手,似是有些疲惫,“哀家也乏了。你们跪安吧。”
“臣妾/儿臣告退。”
颜灼和虞挽棠一同行礼退了出来。
走出慈宁宫正殿,到了无人处的廊下,颜灼立刻收了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孔雀,瞥向身旁的虞挽棠,眼神亮晶晶的,带着邀功般的狡黠。
虞挽棠脚步未停,目视前方,却仿佛侧面也长了眼睛,淡淡开口:
“演技浮夸。”
颜灼:“……” 她刚翘起来的尾巴瞬间被踩了一脚!
她气得鼓起脸颊,正要反驳,却见虞挽棠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随着她生气而微微颤动的蜻蜓簪上,唇角似乎极快地弯了一下。
“不过,”虞挽棠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有两人能听见,“簪子摇得不错。”
颜灼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发簪,还没品过这话是褒是贬,虞挽棠已经收回目光,步履从容地向前走去。
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平日柔和了些许。
颜灼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耳根,哼了一声,最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阳光透过廊柱,将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长,偶尔交汇在一处,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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