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踏入长春宫殿门时，脸色沉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显而易见的愠怒。显然，朝堂上的风波和淑妃父亲的倒台，让他心情极为不佳。
“臣妾参见陛下。”虞挽棠领着颜灼及一众宫人，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异样。
皇帝目光沉沉地扫过殿内，尤其在颜灼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到她腕间那对刺眼的玛瑙镯时，眸光更是晦暗了几分。他虚扶了虞挽棠一把，声音听不出情绪：“皇后身子不适，就不必多礼了。都起来吧。”
“谢陛下。”虞挽棠起身，姿态依旧从容，“陛下此时过来，可是有何要事？”她仿佛完全不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
皇帝哼了一声，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端起宫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今日朝堂上的事，皇后想必已经听说了。”
虞挽棠微微垂眸：“臣妾略有耳闻。只是后宫不得干政，具体情形，臣妾不便多问。”
好一个“不便多问”！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冷嘲，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淑妃方才是否来过你这里？”
虞挽棠坦然承认：“是。淑妃妹妹听闻家中变故，心急如焚，前来向臣妾哭诉了几句。臣妾已安抚她回宫静思己过了。”
“哭诉？”皇帝语气加重，“朕怎么听说，她是在你这长春宫里大喊大叫，口出恶言，甚至……还攀咬上了皇后和皇贵妃？”
颜灼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虞挽棠。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
虞挽棠却面色不变，甚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惋惜：“淑妃妹妹也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家中突遭大变，难免心神恍惚，口不择言。臣妾……能够体谅。并未将她那些糊涂话放在心上。”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事实，又显得大度宽容，还将淑妃的失态归咎于“心神恍惚”，轻轻巧巧地将“攀咬”定性为“糊涂话”。
皇帝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最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淡然。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颜灼。
“皇贵妃今日倒是清闲，也在皇后这里。”皇帝语气莫测，“朕听闻，昨日皇后赏了你一对镯子？就是手上这对？”
颜灼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她上前一步，福了福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回陛下，正是。皇后姐姐厚爱，臣妾受宠若惊。”她抬起手腕，故意让那玛瑙镯在光线下更显耀眼，“陛下您瞧，是不是很衬臣妾？”
她这副模样，像极了只知道争宠炫耀、毫无心机的草包美人。
皇帝看着她那副娇憨得意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的审视似乎淡了些许，转而问道：“朕还听说，淑妃昨日，也得了皇后一对相似的赏赐？”
虞挽棠接口道：“是。淑妃近日协理宫务，颇为辛劳，臣妾便赏了那对赤金缠丝玛瑙镯，以资勉励。”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寻常赏赐。
“哦？”皇帝拖长了语调，目光在颜灼和虞挽棠之间来回扫视，“同样的赏赐，淑妃家中今日便出了事，皇贵妃这里却风平浪静……倒是巧得很。”
这话里的怀疑和敲打，已经毫不掩饰。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颜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着该如何回话，却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
虞挽棠上前半步，与她并肩而立，依旧握着她的手，面向皇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坦然：“陛下说笑了。赏赐不过是臣妾一番心意，与朝堂之事有何干系？若真要论巧合……”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颜灼，目光柔和，随即又转向皇帝，声音清晰而冷静：“或许是阿灼性子更讨喜些，运气也更好些。毕竟，臣妾赏下去的镯子，也只有她日日戴着，不曾离身，可见是真心喜欢。”
她这话，明着是夸颜灼，暗里却是在点皇帝——同样赏了镯子，一个藏了起来（或许心虚），一个大大方方戴着（问心无愧），孰是孰非，还不明显吗？更何况，直接将颜灼摘出来，归功于“性子讨喜”和“运气好”，把自己赏赐的行为定性为单纯的喜爱，堵死了皇帝的深究。
颜灼瞬间明白了虞挽棠的维护之意，心里一暖，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传递无声的支持。
皇帝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人，看着她们自然交握的手，看着虞挽棠坦然的目光和颜灼那副“我就是运气好你能拿我怎样”的娇憨模样（虽然是装的），心中的疑虑竟一时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确实怀疑此事与后宫争斗有关，甚至怀疑是虞挽棠和颜灼联手做局。但虞挽棠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和坦然的态度，以及颜灼那副毫无心机的模样，又让他有些动摇。
更重要的是，虞挽棠最后那句“日日戴着，不曾离身，真心喜欢”，莫名地刺了他一下。他赏下去的东西，何曾见颜灼如此珍视过？反倒是虞挽棠赏的……
一种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和嫉妒感，悄然取代了部分的怀疑。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阴沉渐渐散去，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皇后倒是会说话。”
他站起身，不再看那对扎眼的玛瑙镯，语气缓和了些：“罢了，朝堂之事，原也与后宫无关。皇后好生休养，朕晚些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陛下。”虞挽棠和颜灼一同行礼。
直到皇帝的仪仗彻底远去，长春宫内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颜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她看向身旁依旧平静的虞挽棠，忍不住小声道：“吓死我了……刚才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
虞挽棠松开她的手，指尖却在她掌心极快地挠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戏谑：“现在知道怕了？方才炫耀镯子的时候，不是挺大胆？”
颜灼被她挠得手心一痒，心跳又漏了一拍，嘴上却不服输：“我那是演技好！不然怎么骗过陛下？”她说着，又得意起来，晃了晃手腕，“不过姐姐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把他堵回去了！尤其是最后那句‘日日戴着，真心喜欢’，哈哈，你没看见陛下那脸色……”
虞挽棠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却故意板起脸：“放肆。陛下也是你能编排的？”
颜灼吐了吐舌头，凑近些，压低声音：“这里又没外人……再说，我说的是实话嘛。”她看着虞挽棠近在咫尺的、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想起她方才强撑着应对皇帝的辛苦，心里那点得意又化为了心疼。
“姐姐，”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依赖和担忧，“你……还好吗？是不是又难受了？快回去歇着吧。”
虞挽棠感受着她毫不掩饰的关切，心底某处柔软得一塌糊涂。她微微颔首：“嗯，是有些累了。”
她任由颜灼扶着她，慢慢走回内殿暖阁。
重新靠回软榻上，虞挽棠闭上眼，眉宇间染上一丝真实的疲惫。
颜灼坐在脚踏上，安静地陪着她，不再吵闹。只是目光时不时担忧地瞟向她。
许久，虞挽棠才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颜灼说：“经此一事，她们应该能安分一阵子了。”
颜灼点点头：“嗯。淑妃倒了，德妃怕是也吓破胆了。”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点小兴奋，“姐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可以……像寻常恋人那样，享受一下难得的安宁？
虞挽棠睁开眼，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眸子，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唇角微弯，伸出手，轻轻捏了捏颜灼的脸颊。
“想得美。”她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树欲静而风不止。别忘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和算计。”
颜灼肩膀垮了下来，嘟囔道：“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虞挽棠看着她那副泄气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她指尖下滑，轻轻勾住颜灼的手指，低声补充道：
“不过……”
“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可以的。”
比如，现在。
阳光暖融，岁月静好，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颜灼闻言，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指，笑得像只偷到了油的小老鼠。
“那说好了！下次偷闲，得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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