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碎,烟火落尽,新年第一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昭阳宫寝殿的地面上,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和喜庆后的宁静。
颜灼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拥着锦被坐起身,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宫人清扫庭院的细碎声响,伸了个懒腰,只觉得通体舒泰,连冬日阳光都显得格外可爱。
挽春听见动静,笑着进来伺候:“娘娘醒了?新年吉祥!各宫娘娘都派人送了年礼来,皇后娘娘那边的赏赐也一早便到了。”
颜灼心情颇佳,由着挽春帮她梳洗,随口问:“姐姐送了什么来?”心里却嘀咕,左不过又是些金玉绸缎,年年如此。
挽春抿嘴一笑,从一旁捧过一个不算起眼的紫檀木长盒:“娘娘您自己瞧。”
颜灼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她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预想中的珠宝,而是——一套笔墨纸砚。
一支紫毫笔,笔杆温润,一看便是上好的古竹。一方歙砚,石质细腻,刻着简单的云纹。一锭松烟墨,黝黑发亮,透着清雅香气。还有一叠洒金宣纸。
东西算不得多名贵,却样样精致,透着用心。
颜灼拿起那支笔,指尖拂过光滑的笔杆,有些讶异。虞挽棠怎会送她这个?谁不知道她颜灼最不耐烦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
她正疑惑间,目光落在盒内衬垫的丝绸上,那里似乎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几行小字。她凑近了仔细看,竟是两句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字迹清峻内敛,分明是虞挽棠的手笔!
颜灼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飞上红霞,握着笔杆的手指都微微发烫起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这哪里是送笔墨,这分明是……是借物寄情!是隐秘而郑重的承诺!
她仿佛能看见虞挽棠垂眸写下这两行字时,那清冷面容上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送个礼物都拐弯抹角,却又直击红心!
颜灼抱着那盒笔墨,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心里甜得像是酿了一整年的蜜,快要溢出来。
“挽春!”她扬声唤道,眼睛亮得惊人,“快!给本宫研墨铺纸!”
挽春愣了一下:“娘娘您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娘娘要练字?
“少废话!快点!”颜灼已经迫不及待地拿着那支紫毫笔,坐到了书案前。
挽春连忙上前研墨铺纸。
颜灼蘸饱了墨,却对着白纸发了愁。写什么呢?回她一首诗?可她肚子里那点墨水……写情诗?好像有点太露骨了……
她咬着笔杆,蹙眉思索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
她低下头,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画地,在洒金宣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已阅。』
然后,在那两个大字旁边,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却笑得无比灿烂的大笑脸 :=)
看着自己的“墨宝”,颜灼满意地点点头。嗯,简洁明了,又符合她“不学无术”的人设,还回应了姐姐的心意!完美!
她吹干墨迹,小心地将纸折好,塞进一个普通信封里,交给挽春:“送去长春宫,就说……是本宫练字的功课,请皇后娘娘指点。”
挽春看着自家娘娘那副得意又娇羞的模样,忍着笑应下:“是。”
功课被送到长春宫时,虞挽棠正在看书。
她拆开信封,看到那力透纸背、颇具“风骨”的“已阅”二字和旁边那个傻气十足的笑脸,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声清越,带着前所未有的愉悦,在寂静的殿内轻轻回荡。
芳蕤在一旁看得惊讶不已。娘娘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
虞挽棠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将那页纸抚平,压在了书案最常翻阅的一本书里。
然后,她提笔,在一张花笺上,也写了两个字。
『甚丑。』
花笺被很快送回了昭阳宫。
颜灼展开一看,气得鼓起了脸颊!
“甚丑?!哪里丑了!明明很有气势!”她不服气地嘟囔,却又忍不住拿起那张花笺反复看。虞挽棠的字真是好看,清瘦有力,风骨天成。
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在那“甚丑”两个字的墨迹深处,似乎用极细的笔,藏了一个小小的、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的……爱你?
颜灼的眼睛瞬间又亮了!
口是心非!
她宝贝似的将那张花笺收进妆匣最底层,心里那点不服气早就被甜蜜取代。
新年伊始,后宫似乎真的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和睦”期。
皇贵妃依旧隔三差五往长春宫跑,美其名曰“请教宫务”或“切磋棋艺”虽然她的棋艺烂得令人发指,但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出来时表情也多是“不欢而散”或“勉强忍耐”。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短暂的会面里,她可能只是“不小心”碰掉了皇后桌上的书,然后趁机塞给她一包新得的蜜饯;或者“争执”时声音大了些,只是为了掩盖一句快速的“晚上窗户留缝”。
而皇后,也依旧保持着冷清模样,对皇贵妃的“打扰”似乎不甚其烦,赏赐却源源不断,且越来越“投其所好”——今天是一匣子宫外新出的花样胭脂,明天是一对活灵活现的琉璃小兔子摆件,甚至有一次,送来的锦盒里装的竟是几本包装精美的……民间话本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慎阅。』
颜灼看着那纸条,笑得东倒西歪。慎阅?她偏要大大方方地看!
于是,昭阳宫的宫女偶尔能听到自家娘娘对着话本子时而傻笑时而抹泪,还时不时点评一句“这书生真蠢”、“还不如我姐姐万分之一好”。
转眼到了上元灯节。
宫中虽不似民间那般大肆庆祝,也会在御花园悬挂各色宫灯,帝后也会循例前往观赏,与民同乐(虽然这个“民”仅限于宫妃命妇)。
颜灼对此期待已久。她早早便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鹅黄色宫装,披着白狐毛滚边的斗篷,发间簪着虞挽棠年前送的那支碧玉玲珑簪,整个人娇艳得像一支初绽的迎春。
御花园里早已灯火璀璨,各式宫灯争奇斗艳,琉璃灯、绢纱灯、走马灯……映照着积雪,恍如仙境。
帝后驾临,众人行礼如仪。
皇帝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看了几处精巧的灯组,还与几位宗室老者说了几句话。
颜灼乖巧地跟在虞挽棠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却早已被不远处一盏巨大的、旋转不停的八仙过海走马灯吸引,眼神亮晶晶的,写满了“想去看看”。
虞挽棠余光瞥见她那副模样,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颜灼立刻像得了特赦令,提着裙摆,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仰着头,看得目不转睛。
虞挽棠则缓步走在稍前一些,与命妇们说着话,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那个站在灯下、被五彩光华笼罩的明黄身影。
皇帝正巧回头,看到颜灼仰头看灯的侧脸,灯影在她精致的眉眼间流转,竟有一种不同于往日骄纵的、纯粹的娇憨与好奇。他目光顿了顿,竟抬步朝她走了过去。
“这灯可还入眼?”皇帝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颜灼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屈膝行礼:“陛下。”心里却暗骂一句:阴魂不散!
皇帝虚扶她一把,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玉簪上:“这簪子倒是别致。”
颜灼心里一紧,面上却笑得天真:“皇后姐姐赏的,臣妾也觉得好看。”
皇帝“哦”了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
“陛下。”虞挽棠的声音适时响起,她缓步走来,神色平静无波,“惠妃方才似乎在寻您,像是有什么急事。”
皇帝被打断,微微蹙眉,看了虞挽棠一眼,终究还是转身朝惠妃的方向走去。
颜灼悄悄松了口气,冲虞挽棠眨了眨眼。
虞挽棠淡淡瞥她一眼,目光扫过那盏走马灯,语气随意:“听闻这灯机关巧妙,可惜转得太快,看不清细节。”
颜灼立刻心领神会,大声附和:“是啊是啊!糊弄人的吧!都没看清何仙姑长什么样呢!”语气里满是嫌弃。
周围几位妃嫔闻言,也好奇地凑近去看那灯。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虞挽棠极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细绳系着的东西,塞进了颜灼手里。
指尖温热,一触即分。
颜灼下意识地握紧,那东西小巧玲珑,似乎是个……绣囊?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虞挽棠已经转身,走向了另一处灯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颜灼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悄悄退到人群稍后的阴影处,摊开掌心。
那是一个极其精致的杏色绣囊,只有拇指大小,用最细的银丝线绣着缠枝莲纹,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细小的、硬硬的东西。
她忍不住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极淡雅的、熟悉的冷冽檀香萦绕开来——是虞挽棠身上的味道。
颜灼的脸颊瞬间滚烫,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涨得发酸。她小心翼翼地将绣囊系在内襟的扣子上,贴肉藏着,那一点冰冷的硬物硌着皮肤,却带来无比的安心和甜蜜。
看灯的心情瞬间变得更加雀跃。
赏灯行程过半,帝后需前往湖心亭暂歇,接受众人献上的元宵。
宫人鱼贯而入,奉上一碗碗热气腾腾、圆润雪白的元宵。
按规矩,帝后需先各尝一口,以示与民同乐。
太监将一碗元宵奉到虞挽棠面前。
虞挽棠拿起银匙,舀起一颗,正要送入口中,动作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垂眸,看着碗中那颗看似与其他无异的元宵,眸光微闪。
随即,她神色如常地将元宵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放下银匙,用绢帕沾了沾嘴角,淡淡道:“今日这元宵,馅料似乎格外香甜。”
皇帝闻言,也尝了一口,点点头:“尚可。”
底下的妃嫔命妇们这才纷纷开始食用。
颜灼也舀起一颗放入口中,甜糯的黑芝麻馅在口中化开,她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瞟向虞挽棠。
刚才……姐姐是不是停顿了一下?是发现什么了吗?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感觉咬到的馅料似乎有些不一样!不是纯粹的流沙芝麻,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
她心里猛地一跳,赶紧用舌头小心地将那硬物顶出来,借着放下汤匙的动作,极快地将那东西吐在了掌心,攥紧。
心脏砰砰狂跳!是姐姐!一定是姐姐!她竟然把东西包进了元宵里!这也太……太大胆了!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颜灼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找了个借口,率先溜回了昭阳宫。
一进寝殿,屏退左右,她立刻摊开掌心。
那是一枚被糯米皮包裹过、还沾着些许芝麻馅的……玉扣?
很小的一枚,白玉质地,温润无瑕,被打磨成一个小小的、圆满的环状,上面用极细微的刀工刻着两个几乎看不清的小字——『长宁』。
长宁……长乐安宁。
颜灼握着那枚还带着她体温和芝麻香气的玉扣,眼眶突然就湿了。
她想起自己中毒昏迷时,虞挽棠那恐慌失措的模样;想起她日夜不离的守候;想起她说“不会太久了”;想起那句无声的“岁岁常相见”……
这枚玉扣,是承诺,是后怕,也是祈愿。
愿她长宁,愿她们……长宁。
她将那枚玉扣和那个绣囊放在一起,紧紧捂在心口,又哭又笑。
这个上元节,没有猜灯谜,没有放河灯,她却收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夜深人静,昭阳宫的窗户被极轻地叩响。
颜灼立刻赤着脚跑过去,推开窗户。
虞挽棠依旧是一身素衣,站在窗外月光下,清冷如谪仙。只是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手工做的兔子灯,暖黄的光晕柔和了她的眉眼。
“给你的。”她将灯笼递进来,语气依旧平淡,“省得你眼馋御花园那些。”
颜灼接过那盏做工略显笨拙、却可爱无比的兔子灯,看着灯身上用墨笔画的两个牵着手的小人(虽然画得很抽象),眼泪又要忍不住掉下来。
“姐姐……”她声音哽咽。
虞挽棠抬手,用指尖极轻地揩去她眼角的湿意,声音低柔:“哭什么。新年新岁,要笑。”
颜灼用力点头,破涕为笑,举起那盏小小的兔子灯,暖光映亮了两人的脸庞。
“姐姐,上元安康。”
“嗯。”虞挽棠看着她明亮的笑容,眼底漾开温柔的波光,“安康。”
窗外月色如水,灯暖人安。
这一刻,不是皇后与皇贵妃。
只是共享一盏灯火、祈愿彼此安康的寻常人。
岁月漫长,深宫冰冷。
但有你在,便有了暖意和期待。
新的一年,似乎真的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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