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客栈?”
这名字倒是起得别致。
一青衣女子抬眸看着那乌木牌匾。
她实在貌美,是青衣素袍也难掩的绝艳姿容。满头银丝未绾,似星河倾落,就那么直直地披垂在她身后。
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几乎透明,那并非病态的苍白,而是莹润清冷的白,仿佛一身骨肉都经由整块冷玉雕琢而成。
然而,这样冷的肤色,却有着最清媚妖冶的五官。
眉如远山含黛,眉尾微扬,压着一双狭长凛冽的凤眸,眸光潋滟,便流淌出几分慵然睥睨的意味。
仿佛她生来,便该用这样的眼睛去看世间人的。
她看着那牌匾,忽然一挑眉。
这字写得真丑,横七竖八歪歪扭扭,还不如三岁稚童。
木倒是好木,色泽乌中带赤,质密如铁,表面光滑无尘,隐隐透出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只是毫无灵气,乃一件凡间死物。
仙门极少见此等凡间的贵重之物。
因为,凡对修行无益之物,于修仙者来说,都如尘垢秕糠,不值一文。
故而想得到这么一块木头,必要去凡间走一遭。
谁会费劲巴力地搞来这又贵又没用的美丽废物,然后再暴殄天物地配上这么丑的字呢?
客栈老板。
门联也没被放过,一样的乌木,一样的丑字。
左边写着:正魔盟约和平象征。
右边写着:踏入本店禁止打架。
女子哂然一笑,似是轻蔑,又似嘲讽。
什么和平象征?正魔两道真能和平相处吗?
这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不过,这些与她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女子踏进店内,径直走到柜台。
“掌柜的,要一间上房,两坛酒。”
那掌柜只抬头瞧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给她拿了房牌,唤来小二带她过去。
真奇怪。
她那样美,明明最该是引人注目的存在,但从她进客栈,却无一人在意。
「你有这样的容貌,竟然用迷花咒,叫人看不真切?」
一道魔魅柔婉的声音忽然从女子灵海中响起,哀婉叹息,幽转不绝。
「啧啧啧,真是浪费~」
「乱花迷人眼,迷花咒只能让不想看清我的人,看不清我的容貌,那些想看清我的人,依旧可以看清。」
女子却不在意,往掌柜的手里塞了一块上品灵石。
“要你们这里最好的灵酒。”
言罢,便要抬步跟着小二同去。
不远处几人谈话的声音,清晰落去女子耳中,引得她不得不驻足,满头雪银随着她停步的动作,发尾摇曳,衬得她愈发不似真人,倒似山林悠然摇尾的精怪。
一灰衣人神秘兮兮道:“诶,你听说了吗?姬寒霄死了!”
另一绿衣人惊叹道:“死了?!怎么死的?!”
这可是是近来最热门的八卦——
姬寒宵死了。
太出名的人,死后就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哪怕是仙门第一宗的第一天才,也不能免俗。
更何况,姬寒宵生前锋芒太盛,惹来太多人嫉妒,死后也没几人觉得惋惜。
看客们也大多因为,那个如大山一般,压在他们头顶的天才终于陨落而松了口气。然后半是幸灾乐祸,半是鄙夷地说上一句——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变-态的天才,果然修为来路不正,入魔了。”
小灰手舞足蹈,仿佛他讲述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
“屠魔大典,众目睽睽之下,姬寒宵突然入魔,同门师弟晏拾秋大义灭亲。嘿!要我说,还得是晏拾秋真天才,天生剑体,天道都赏饭吃,不像姬寒宵,歪门邪道,呸!”
「没想到啊~你死后,这帮人竟这般编排你。」
噗嗤。
女子忽然笑出了声。
晏拾秋确实是天才,但和姬寒宵比,还是差远了吧?
不过姬寒宵已经死了,计较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这还不都怪你?」
女子似笑非笑,幽邃的漆眸淡淡扫过聊八卦的几人,随即收回视线,继续跟着小二向楼上走去。
只是在她踏上最后一级阶梯的瞬间,忽而听见楼下传来惊天哀号。
“这怎么全冻上了?!连酒都结冰了?!这怎么吃啊!”
正是刚刚讲八卦讲得忘乎所以的小灰。
女子愉悦地勾起殷红的唇,心满意足地进了房间。
简直恶趣味了到了极点。
是了,她是姬冶秋,死而复生的姬冶秋。
不,应该说……
姬寒宵确实是死了,但姬冶秋没死,她一直活着。
只是她如今容颜大改,就算是胡了来此,大概也认不出来。
不过也好,前尘已断。
「怪吾干甚?!吾神魂被你师弟捅一剑,现在还没缓过来呢!」魔祖残魂一说到这个就来气,连声音都不夹了,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TDBD也没人告诉她,一个小小元婴的剑意能携带浩然正气,伤到她的神魂啊!
房间的桌边已经放了两坛酒,深棕色的坛体表面凝结了细细的小水珠,看着是刚从酒窖里拿出来,连封泥都没开,即便如此,还是有丝丝缕缕的酒香从坛中渗出。
姬冶秋顺势坐在桌边,一边拍开封泥,给自己倒酒,一边幸灾乐祸道:「我师弟修苍生道,自然能修出浩然正气。」
魔祖残魂冷哼:「你骄傲个什么劲?你现在这副样子,可都是你师弟害的!」
姬冶秋轻笑饮尽一杯,又斟一杯。
「呵……你懂什么?」
要杀她的,并非师弟,而是宗门。
其实,从她走出蚀魂塔的那一刻,宗门便已留她不得了。
她是无罪,但怀璧其罪。
苦酒入喉,辛辣的液体从喉管一路灼烧到胃里,呛得姬冶秋险些流泪。
那毕竟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宗门,几十年的光阴,若是凡人,也已是半截黄土的年纪了。
她又怎么可能,泰然处之?
多少还是会伤心的。
一杯又一杯。
一壶又一壶。
一坛又一坛。
然而……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以沉醉,直到某一刻,直到她饮尽某一杯。
她的眸色开始迷离,黑琉璃的一般的眸,隐隐染上一抹水光。
“这酒极好,如果胡了能来,应该会嚷着给她的酒葫芦装满。”
“哪里装地满?胡了那酒葫芦是一方小世界,名为纳百川。”
“呵……这哪里装得满呢?”
她捻着白瓷杯,望着里面的琥珀光,喃喃自语。
“听秋要是知道师尊买了那么多酒,又该念叨。”
叶听秋是她的二师妹,先天木灵体,一位医修,性格温婉持重,坚韧不屈,就是爱唠叨了一些。
但却,酿得一手好酒。
“晏拾秋那个小兔崽子,没有我,谁教他剑法?不对,他年纪比我大,大兔崽子……”
她好像真的喝醉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魔祖残魂难得沉默,因为这本该是个夺舍的好时机,但是因为晏拾秋的那一剑,终究是让她神魂受损,暂时无力来做夺舍这么耗费魂力的事。
更何况,姬冶秋性情坚毅犹如顽石。
身坠魔渊落入血河。
魔渊扒骨换皮之痛,血河万鬼噬心之苦。
那是足以让她也神魂战栗的痛苦,姬冶秋却一声不吭,尽数受了。
没死,更没疯,甚至害因此修为精进,隐隐摸到了化神中期的边缘。
都说凤凰涅槃,死后重生是为蜕变。
但谁又知道,焚烬血肉,眼睁睁看着自己灰飞烟灭,又是多么大的痛苦?
“阿月,我连你给的流苏都丢了啊……”她嗤嗤闷笑,可怎么听,都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艰涩。
姬冶秋饮酒的动作一顿,淡淡地眯起眼,也就一瞬间,她周身气质陡然一变,方才的伤怀已然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冷冽魔魅。
下一瞬,瓦砾飞溅,尘土飞扬。
一个白色人影砸穿了屋顶,落在她面前。
那人还未落地的瞬间,她和她对上眼眸。
双方都微微讶异得睁大双眸,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衣女子轰然坠地。
“咳……”她猛地吐-出一口血,随即极为艰难地喘息两声。
然后,更加浓重的红,从她身下蔓延开来。
她原本雪白的衣袍上沾满灰尘,鲜血一遍遍地将其渲染,复又干涸,层层叠叠绽开的裙摆,像一朵零落在血泊中的雪白扶桑,花瓣边缘干枯蜷缩,即将残败。
有种枯槁摧折的美感。
“唔嗯……”
她好像有生以来就不习惯喊痛,一声短促的闷哼之后,痛苦的哀鸣又被生生扼进喉咙,眼眶憋得通红,一双浅棕色的眸,无声地对准被她砸出来的大洞。
洞口月光倾泻,落在她的苍白染血的面上,更显哀绝诡艳。
最重要的是,这女子的腰间,挂着她遗失的紫电流光。
璀璨的淡紫色宝石正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如同养分,滋养着这具几近枯败的躯体。
姬冶秋用神识淡淡一扫。
筋脉寸断,灵力几尽枯竭,看来是刚经历了一场惨烈且持-久的一战。
「这救活也是废了,不如把这具身体给吾~嗯~」
魔祖残魂似乎真的眼馋,语气诡异的兴奋起来。
「能不能别发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声音?」
姬冶秋语气淡淡,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而且,你怎么看见个身体就想夺舍?」
「哎呦~小美人儿,吃醋啦?姐姐我,当然还是最中意你的身体吖~」
姬冶秋:「……滚。」
早晚把这破残魂炼化,为她的本命法器添砖加瓦。
姬冶秋起身顺势从储物戒中掏出一精巧的雪白瓷瓶。
她来到女子身边,就这么缓缓蹲下,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淡青的衣摆被对方殷红的鲜血,染成了更深的紫。
待她看清对方容貌时,那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阿月……
一样冰雕玉砌的冷。
一样恍如谪仙的美。
这女子,真如九天铩羽跌落的神妃仙子,雪肌玉骨,俗世尘埃,半分染她不上。
尤其是那双眼,清澈寒凉,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宛若这世间至纯之冰。
连姬冶秋这种,常年浸淫在自己美貌之中的人,都会觉得惊艳。
太像了,但又哪里不一样。
一样绝境之中无动于衷的眼,一样狼狈至此也丝毫无法被遮掩的冷和美。
但是,
但是……阿月不会用这么陌生的眼睛看她。
“这位道友,看起来,很需要帮忙啊。”
言罢,她从瓷瓶之中倒出一粒细小药丸,直接塞进了女子口中。
见面啦!!!!!!!我的两个漂亮小宝,从此之后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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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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