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快点行吗?”
“这把刀很重的,”阮棠面无表情地用法术托着那尺寸恐怖的铡刀,“你来试试。”
杳春从东城墙翻了下来,揉了揉被冷风冻得通红的鼻尖,不信邪地接过那把铡刀。
试试就试试。
试试就逝世。
师门中除了竹深都惯用轻巧的剑与暗器,杳春更是囿于体型,几乎没有接触过如此大开大合的武器,下意识用挽剑的方式舞起刀,谁知刀一个脱手,直接顺着势头朝着东边一往无前地冲了过去。
“什么情况?”杳春拔腿往前追。
“都说了很重的。”阮棠御剑跟上,“你看刀柄上的咒文,是出城就会往某个方向指引的意思,没学过吗?”
“……太久没用,忘了。”
出去别说是我教的。阮棠心里默默地划清界限。
“这刀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杳春默声捏了个咒,潜入土中,眨眼的功夫便绕到了刀的前面,从地上竖起两块土刃,犹如蟹钳般将脚底抹油的刀夹在了其中。
“应该是旧炼丹室的方向,她怕我找不到。” 阮棠展开赵姚氏给他的地图。
杳春摸着下巴,嘴里嘀咕,“弟妹怎么就跟你说,不跟我说。”
阮棠回想起走时赵姚氏的神态,虽然尚存疑点,但丹药极大可能与地脉恶化息息相关,眼前是唯一的线索,阮棠只能去试一试。
“我准备去这里。”阮棠指着丹药室,“松开土,把刀给我。”
“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还要找金萧的下落。”阮棠无奈,“跟着我干什么。”
“不,”杳春在地图上点了点,“城郊大部分白天东海宫排查过,只有这几个标着炼丹、石作的院子没见过。”
救地脉要紧,要跟就跟吧。阮棠懒得多费口舌,从地里勾了两根藤蔓掰开土钳,将那柄指路的刀提在身侧,往炼丹室的方向飞去。
“你!”杳春没料到他出手又快又准,赶紧潜进土里追了上去。
如赵姚氏所说,郊外的地形早已大变。地图上炼丹这座院子表在石作坊旁边,被好几座山环绕,但沿着山路走过去的时候却没见到类似的院落,周围也仅仅只有一座山。
阮棠御剑,又有着刀上的咒印指引,走得飞快。在土里的杳春就讨不着好了,山地本就崎岖难行,更何况处处地脉淤积,潜行太久有损心脉,地脉症缠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呃——咳咳咳……”杳春从地里浮了出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沫,眼瞅着天边的身影越走越远,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熟练地倒出两枚透明的小药丸。
咻——
寸草不生的山壁上陡然生出幼儿小臂宽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硬生生将他手里的药打飞。
“白天我就问过这药,”阮棠从山石间跃下,抓住他的手腕,“不许吃。”
然而杳春也在同时出手,土震地龙,山石迸飞,大大小小的山石凝结成一片天罗地网笼罩在阮棠头顶。
阮棠拿迎元没法子,但收拾起别的徒弟还不是手到擒来,召来几条藤蔓便能将这些山石碎得干干净净。然而未曾料想,杳春竟偷偷分了几块石头打他身侧的那把大刀。他本来就提得不稳,不留神便被打脱了手。
巨大的铡刀雷霆万钧般甩到远处,于是遥远的山谷间传来一声闷响。
“好人装不下去了?”杳春吐出一口血沫,召出更多的石砾,欺身而上,“迎元给你下一步的指令是什么?杀了我?”
“你真的误会了。”阮棠叹气。
“误会?那你为何替那魔头说话?”少年嗤笑,“原来金萧相信你,我便也顺着她给你几分好脸色,你们坏就坏在动了金萧,动了唯一信你的人。”
“你为什么对迎元会杀金萧这件事深信不疑?”阮棠不解,“他没有理由。”
“他欺骗师尊的时候有理由吗?!”
阮棠愣住了,一时语塞。
月光铺洒在杳春身后,只仓皇地勾勒出那个拿着刀步步紧逼的身影。少年面容难辨,唯有刀尖泛出凄厉的寒光,在萧瑟北风中抖得厉害。
“师尊死了,死得那么痛苦,那么孤独,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个晚上我明明有机会能阻止他,结果到最后一切惨剧都发生了,我却连去杀了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可是魔君啊!我杀他,替天行道,天经地义,但我却下不去手。”他深深吸了口气,“他过得也没比我们好,颠三倒四浑浑噩噩,总像是有苦衷却不能说一样。混账东西!他凭什么能有苦衷!”
他抽出腰间的短剑欺身而上。阮棠被他狠狠按在山石之上,后脑勺一阵钝痛,随即冰凉尖锐的触感刺进了脖颈的皮肤。
他被禁锢在少年与背后的山石之中,动弹不得,被迫与那双通红到沁血的双目对上视线。
“你听我说,虽然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当时为何背叛师门,但就云姥城的这一系列事而言,他不是凶手。”阮棠握住他颤抖的手,“他做的,他会承认,就像当年一样。”
“不,就是他做的。”杳春执拗地摇头,“我只欠一个理由就能杀了他,他杀了金萧,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即使是师尊听到了,也会称赞我做得对,杀得好,对不对?”
喑哑的月从云层中透出些许亮光,在坑洼的山壁上骤然印出一片皎洁的光路,轻微的幽光如虫豸啃噬着这整座山脊,也啃噬着倒映出这座山脊的少年眼瞳。
印象里的杳春总是好脾气的,慢吞吞的,劝着自己每日鸡飞狗跳的同门们,即便被不知谁波及踢了几脚也笑眯眯的,不放在心上。到底是捱过了多少个该死的日夜,才会逼得温和的杳春如此剑走偏锋。
“我没这么教过你。”阮棠疲惫地合了合眼,“陈杳春,把剑放下。”
少年的眼瞳猛地震颤起来。
药仙君的门徒,皆是舍了俗世名拜入门下,由师尊赐字。杳春俗姓陈,就跟金萧姓唐一样,杳春从不在外提这件事,因而知道的人只在师门之中。
更何况连俗姓一道喊是不怎么尊重的行为,师门之间除了生气很少这样称呼彼此。而师尊一旦这么喊了,那就是免不了要赏哪个小天才一顿好果子吃。
不……等等……
莫不是……莫不是……
完全陌生的年轻脸庞在此刻横跨数百年,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被风吹得冻僵的血液在此刻陡然沸腾起来,冥冥之中有巨大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叫嚣,如海浪般淹没了其余一切感官。
少年猛地挣大了眼。
“你、你是——…”杳春后知后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难不成所以金萧才……”
“金萧是第一个认出我的。我不是有意想瞒你这么久,是我一直没做好准备——”阮棠推开他的剑,“总之,你先起来,我再跟你解释。”
出乎意料的,他的剑依然硬邦邦,跟冻了千年的寒冰一样纹丝不动。
“你还不信?你们小时候有一次比赛谁尿得远,结果是金萧赢的,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们三个男孩儿是怎么输给——”
“不,我信。”
阮棠迫不得已用小故事自证身份,可惜故事还没讲完,一丝浅浅的凉意便划上了皮肤。
短剑擦着脸颊深深凿入石块,他不解地抬头,少年似乎比之前还要生气,莫大的委屈与不甘涌了上来,流转在眼中波光。
“谁都可以,谁为迎元开脱都可以,唯独是您,师尊,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认不出来……”阮棠被他托起下巴,对上与那泛红泛血的眼眸。
“师尊,您不该的,您怎么可以替他说话呢。”
“我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少年的手指抵住。
“您还喜欢他,时至今日,事到如今,您还是喜欢他。”少年的深眸化墨,溶解着浓浓的哀愁与痛苦。
阮棠一愣,才忽然想起来他像是开玩笑一样说过的喜欢,竟是真心真意。
“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少年捧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颤抖地、缱绻地、珍重地。那样的眼神实在太过沉重,像是千钧顶一样压在肩头,让阮棠愣在远处。
于是杳春偏过头,趁虚而入,隔着手指就要吻上他的唇。
“……敢请二位——”有人攀上巨石,从二人头顶探出声,“此处不是法外之地。”
阮棠倒抽一口冷气,大梦初醒猛地推开杳春,回身看去。迎元在石上盘膝而坐,一手支着下颚,仿佛君临天下般俯视着二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你们快亲上的时候。”
那还好,之前的没听见……吧。也罢,听见了不能是这个反应。阮棠被他吓出一身冷汗,偷偷出了口气,怎么每次都神出鬼没的。
“杳春,我劝你要撬墙角也别这么快,太不道德了,”打了个哈欠,“金萧头七没过呢,这人她指名要的。”
杳春:“。”
到嘴的师尊飞了。少年一张脸黢黑黢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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