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穿过木桥离开了山阴殿,晚间山风徐来吹散了裕凝别在耳畔的碎发。
“神女大人,您在外云游这些年,都见了些什么风土人情?”
裕凝胡乱道:“越国往北有一个饲养狼群的部落,他们生活在雪域,积雪常年不消,我差点冻死在那里。幸好遇到一位善良的狼族姑娘,她割了鹿血喂我。”
“雪域也有鹿吗?”
“有很多的。鹿血喝起来热热的,暖到人心底。”
青衫慢步跟了两步,忽的停下来。裕凝余光一直关注着她,见她停下,站定转身问道:“怎么了?”
青衫低垂着头,闷声道:“神女大人,或许你还记得我。”
裕凝向她身后看去,见那一众的粉衣秀女已落开她们很远。青衫继续道:“王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浑身覆满蛇鳞的男孩儿,是奴将他扔入祭坛中的,奴已经按您的吩咐,将王后的血也浇在他身上……”
“神女大人……您说过,能替奴解除诅咒,让奴逃脱王宫……”
青衫猛地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的头也埋下去,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随即,她的声音也闷闷响起:“您给的符纸,奴也喂给王后喝下了,神女,求您看在奴为您鞍前马后的份上,解除奴身上的诅咒……”
“您的大恩大德奴永世不忘……”
裕凝默然立于青衫身侧,待青衫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响起,裕凝躬身去扶她。青衫却死死跪在地上,任裕凝如何拉扯都无法将她扶起。
裕凝轻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道:“青衫,你先起来……”
毕竟她并不是真正的神女,她亦不知青衫身上是何种诅咒。二人僵持一番,青衫手上卸了力,她猛地抬起一双泪眼婆娑的眼。
“神女大人,若您不相信奴,奴有法子让您看到奴的记忆。”
裕凝面上一僵,试探问道:“如何看?”
青衫麻利起身,将膝上尘土拍去,暮色下,衣裙上的血迹并不清晰。她面上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道:“宴席过后,奴在陵墓中等您。”
不待裕凝作何回应,青衫遥遥挥了挥右手,那一众粉衣秀女从凉亭中鱼贯而出,垂首低眉跟随在青衫身后。
裕凝哂笑一声,继续往主殿而去。
穿过一道昏暗的水上长廊,眼前入火势蔓延般逐渐明亮起来。宴席设在露天的园子里,周遭都是花匠精心培育的名贵花种,四下设了许多高高的烛架,将园子的各处都照得明亮。
园子的墙檐下挂了一些花鸟灯笼,夜风徐徐,将与灯笼穗子挂在一起的风铎吹得叮当作响。
裕凝随意扫了几眼,被青衫引到一处圆桌去。
在她的认知里,王室喜欢分列左右设席,以彰显尊卑有别,只有家人亲朋家坐这样的实木圆桌。
还未等她坐下,一个面上笑意融融的儒雅老头迎面而来。
过分亮堂的烛光将他脸上的沟壑一一照亮描摹,裕凝看着他的脸,心底生出几分惧意。
面对不久前放话要杀她的人,裕凝很难笑出来。
越王入席,宫女才慢慢引导宾客入席。
“神女,”越王端坐在桌前,正对着园子的正门,他招招手,对裕凝道,“许久未见,与孤坐在一处叙叙旧。”
裕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思量着越王在自己身上下毒的几率,一步一挪,坐在了越王身侧。
“神女此番归国,要待上多久?”
裕凝道:“两三日光景吧。”
越王周百裔含笑点头,摩挲着袖口的绣花纹样。裕凝垂头看了一眼,他袖子上绣的是一只黑色小蛇,被把玩久了,透着玉质的光泽。
“神女临行前说要去往东方,不知是否顺利?”
裕凝的眼皮跳了跳,不知周百裔是否在套话,她硬着头皮道:“我各处都去走了走。”
周百裔的笑容犹似假面,惨白的脸皮松松垮垮,裕凝避开目光,不敢多看。
“孤新得了一道佳肴,不知神女可有性质品尝一番?”
裕凝默言,颔首。
下一刻,周百裔身后走出个着灰衣的太监,手中端着一只白色的小陶鼎,诱人的香气如花香四溢。
裕凝看着那太监,心脏狂跳,愈发觉得眼前人熟悉。
是了。
太监的手握在鼎盖的捉手上。
此人与那日甬道中疾步的太监是同一人。
鼎盖揭开,肉香更加浓郁,旁边席面的宾客纷纷探头来瞧。裕凝的目光落在陶鼎里那一堆骨头上,喉咙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神女,你看,”周百裔自得非常,指与裕凝道,“此物在太平年代极其难求,今日你我算是有口福了。”
“不过,此物孤与王后分食了一些,神女莫要怪罪。”
见裕凝并无动作,周百裔遗憾道:“神女不喜欢吗?孤还特意命人在汤中加入了进贡的太岁,十分滋补。”
听到太岁二字,裕凝抬了抬眼,又往鼎中细细瞧去。
小孩的骨头又细又软,经文火慢炖已十分酥软,那些附着在骨头上的肉块纷纷脱落,在乳白色的汤汁中漂浮着。
裕凝寻了两遍,没看见什么太岁。她好似明白过来,或许周百裔是在试探她。
周百裔笑了一声,拿着玉箸在陶鼎中来回翻找着,一面找,一面絮叨:“孤记得午时还见过,怎么不见了……”
裕凝正襟危坐,默默注视着周百裔,手指捏着腰间的乾坤袋。
“来人。”周百裔道。
裕凝四下看了一眼,却见青衣上前来,手里握着一把亮晃晃的短匕。
“神女大人需要太岁。”周百裔睥睨着周围候着的宫女太监。
青衣毫不犹豫跪下身去,利落地从左臂上削下一片肉来。
裕凝来不及阻止,那肉已被跪地的小太监用双手捧住了。
小太监捧着肉颤颤巍巍奉在裕凝面前,鲜血染红了他的手心。
“神女大人,说来也巧,孤听缚儿说你在寻太岁。唉,这出去云游一遭,连这位你亲自炼化的活太岁都忘记了。”
青衣忽的抬头,盯了一眼裕凝。
裕凝一时怔愣,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周百裔斜眼看了一眼跪着的小太监,招手让人将他拉走了。那片血淋淋的肉被青衣放置在一个锦匣中,置于裕凝面前。
“若是神女兴致不高,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周百裔嘴角噙着笑,拂袖而去。
裕凝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下意识去寻青衣,却不曾找到她的身影。
天色黑沉沉的,陵墓里阒静无声。
裕凝依法炮制进入陵墓,此时楼玄尽与了了纷纷从乾坤袋中爬出来,一左一右站在裕凝的肩上。
青衫面对着石门而立,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
裕凝轻轻唤了一声:“青衫?”
青衫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面色紧张,她回头看向裕凝,疾步奔来,道:“神女大人,青衣真的是您……”
裕凝摸了摸鼻子,她也不知道。
神女早早死了,她只是一个赝品罢了。
“我不记得了。”裕凝如是说道。
青衫低头深吸几口气,兀自安慰道:“旁的都是小事,神女,请您为我解开诅咒吧。”
裕凝蹙眉,将手心缓缓贴在青衫的额头上,一股陌生的妖力在青衫的体内涌动着。
“被诅咒后,你受到了哪些伤害?”
青衫的眼眶中迅速泌出泪水,她道:“我……我不会老去,不会疼痛但我的心却无时无刻不疼痛……我感觉我好像变成了一棵树……好像越来越不像一个人。”
“别怕。”裕凝拿出手帕替她揩去眼角泪珠,“我会尽我所能替你解开。”
青衫默然须臾,将自己的指尖咬破,举着冒出血珠的手指,她道:“神女,您看。”
言罢,她将血珠抹在石门上,抹成一个长长的蛇形图案。
鲜血好像越流越多,几乎要将整个石门染红。
裕凝去抓青衫的手,她却好似疯魔一般,不知疲倦地在石门上画出许多蛇形图案。
一条接着一条,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面石门。
青衫的身体忽的倒了下去。
裕凝还未伸出手,石门上现青衫的记忆。
青衫的模样与现在并无二致,她时常出现在王后的寝宫中,起初做些洒扫的杂活,后来,她被青衣召进殿内,到王后跟前伺候。
这是裕凝第一次见到健康的王后。
王后喜欢穿湖蓝色的衣衫,笑靥如花,对待宫中的人十分温柔亲厚。
她看中青衫的模样,便将她带在身侧,与青衣取了相似的名字。
青衫在宫中过得十分自在,裕凝看着,或许她此时还没有被诅咒。
过了一两年,王后怀上了孩子,此时,众人口中的神女也入了宫。
青衫听说神女是因救了御驾亲征的越王才得以进宫。
越王想要神女做他的后妃,神女便摊出了她会仙术的底牌,拒绝了越王。神女又在越国大旱时,凭空变出粮食,拯救了越国百姓。
越王迫于民意,将神女封作国师。
青衫第一次见神女是在怡心湖畔。
彼时,神女初到王宫,对湖中荷花格外喜爱,每日午后都要在凉亭中游玩一番。
青衫手里端着安胎药,遥遥看见了坐在美人靠上的神女,她好奇地绕路过去,想要看看神女的模样。
裕凝全神贯注地看着石门上演绎的记忆。
神女的相貌逐渐清晰起来。
神女虽生得美丽,却与裕凝并无相像。除了一双眼睛一张嘴,或许再没有半点相似。
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面容,为何使得全城人错认?
裕凝浑身冷沁,不敢细想原因。
楼玄尽出声道:“这就是神女?”
他偏头又打量一番裕凝的脸,忽的道:“有人篡改了他们的记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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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越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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