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呼吸是浑浊的。霓虹像痼疾一样在钢铁骨架间蔓延,试图掩盖其下溃烂的生机。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义体明星的笑容完美到失真,正推销着最新款的理智稳定剂——“完美一天,从‘心’开始!”光鲜的标语下,挤在公交站的人群面色枯槁,眼神空洞,像一排等待报废处理的零件。
洛汀哑把自己缩在一件过于宽大的围巾里,灰蓝色的短发被带着铁锈味的夜风吹得凌乱。黑色的口罩几乎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雾蒙蒙的、深灰蓝色的眼睛,像两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小心地躲避着所有视线。她讨厌光,那些过于明亮的东西像针,总能精准地刺中她紧绷的神经。
她的帆布包很沉,里面各种药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持续的轻响。这是她对抗整个世界的全部弹药,尽管她知道,这些化学弹药带来的麻木只是暂时的,代价是更深的内里空洞和偶尔失控的幻觉。
便利店的自动门滑开,吐出机械的欢迎声。她走了进去,熟悉的、混合着关东煮汤汁和廉价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包裹了她。这是她打工的地方,一个除了学校和那个鸽子笼似的出租屋外,她待得最久的地方。
“哟,小哑巴来啦?”收银的同事手臂是两条炫彩的金属义肢,他嚼着口香糖,瞥了她一眼,语调轻佻,“今天脸色更精彩了啊,跟终端屏似的——又灰又白。要不要试试新到的‘狂喜泡泡糖’?提神醒脑,员工价八折。”
洛汀哑没有回应,像没听见一样,沉默地走向后面的员工区。她能清晰地捕捉到身后压低的嗤笑。
“……全身上下一点改造都没有,原始的穷酸味隔八条街都闻得到。” “听说学校那‘理智监测仪’就爱电她,哈,连系统都看不惯她这半死不活的调调吧?” “嘘……小声点。她也就是命好,搁以前‘净化运动’的时候,她这种‘低理智值潜在风险体’,早被拉去‘回收’了……”
那些恶意的低语像冰冷的数据流,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朵。她加快了脚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很快会消失的白痕。不能回应,回应只会招来更多精准的、不违反《反暴力法》的软刀子。她只是需要这份工作,需要钱来买'理智剂',来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名为“正常”的表象。
下班时,夜已深得浓稠。店长叫住她,塞过来一个冰冷的纸袋。“喏,今天过期的。算你走运。”
纸袋里是两个冷硬的饭团。她点头致谢,声音沙哑微弱,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她还用今天微薄的薪水买了一小盒草莓牛奶,冰凉的纸盒握在手里,像握住一小块遥不可及的、甜美的梦。
回家的路要穿过几条被城市遗忘的肠子般的窄巷。腐臭的垃圾味和某种劣质工业香精的味道纠缠在一起,令人作呕。阴影里总有东西在蠕动,有时是觅食的机械鼠,红眼闪烁;有时是些更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城市排泄出来的存在。人们管它们叫“都市低语”,解决它们需要拨打第三视界研究所的热线。洛汀哑从没打过,她只想快点回家,把自己藏起来。
但今晚,巷口被堵住了。
两个男人,身上廉价的LED灯纹身像坏掉的霓虹一样闪烁不定。一个顶着莫西干头,另一个下巴改装成了狰狞的金属獠牙。
“小妹妹,下班啦?”莫西干头咧开嘴,目光粘腻地在她身上扫荡,“包这么严实,玩神秘感?”
洛汀哑抱紧帆布包和纸袋,心脏猛地一缩,想从旁边挤过去。
金属獠牙移动一步,像一堵墙再次挡住她的去路。“别急着走嘛。哥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缺钱看病啊?”他凑近,一股混合着烟草和铁锈的臭味扑面而来,“有条快钱门路,指给你?一颗肾,就够你潇洒好一阵。现在技术好,无痛微创,第二天就能下地……”
洛汀哑猛地摇头,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
“不愿意?”莫西干头啧了一声,失去耐心,“器官不行……情绪也行啊。‘情绪黑市’最近高价收‘绝望’和‘恐惧’,你这气质,纯天然无污染,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抽一点就行,不伤身体……怎么样?比你去诊所买那些假药强多了!”
他们怎么知道她买药?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她的脊椎。她死死拽着帆布包的带子,里面药瓶的声响因她的颤抖而变得急促。
“……不……”她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金属。
“敬酒不吃吃罚酒!”金属獠牙似乎彻底失去了耐心,那只冰冷的义肢猛地朝她的胳膊抓来!
洛汀哑绝望地闭上眼。
预想中金属的冰冷触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其沉闷的撞击和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她惊愕地睁开眼。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背对着她。清瘦挺拔,穿着干净的白色外套,灰白渐变的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那个金属獠牙男人正捂着手腕惨叫,他下巴上坚硬的金属此刻多了一个清晰的、令人心惊的凹痕,像是被什么绝对力量瞬间摧毁。
而那个背对她的少年,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洁白得刺眼的手帕擦着手指,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吵死了。”一个清朗悦耳,却透着无机质冰冷的声音响起,“能安静点滚开吗?你们吓到我的同学了。”
用词诡异般地礼貌,语气却傲慢冰冷得不容任何置疑。
莫西干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对方身上那股非人的气场镇住了,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谁啊?少多管闲事!”
少年缓缓转过身。
巷口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洛汀哑看清了他的模样。精致到近乎完美的五官,皮肤白皙得缺乏血色,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克莱因蓝色的虹膜,深邃得如同非人的深渊,瞳孔却是冰冷的、纯黑色的爱心形状。此刻,这双诡异而美丽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锁定着她。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弧度完美的微笑,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称得上暖意的情绪。
“我?”他歪了歪头,发间类似羊耳的机械装置轻微动了一下,“一个路过的,看不惯噪音的热心市民而已。”
他的目光扫向那两个混混,爱心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那两人同时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像是被天敌盯上,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头都没敢回。
巷子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寂静得可怕。
牧野——虽然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将手帕随手扔进旁边溢出的垃圾桶,然后一步步走向洛汀哑。
洛汀哑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住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这个人……比刚才那两个混混危险无数倍。但他刚才帮了她。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克莱因蓝的眸子像扫描仪一样,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她,从她苍白的额头、惊惶的眼睛、被口罩遮住的脸颊,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她紧紧攥着的帆布包和那盒可怜的草莓牛奶上。
他那完美的笑容似乎变得真切了一点点,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晚上一个人走这种路,很危险的,同学。”他的声音放柔和了些,但那股非人的质感依旧盘踞其中,像毒蛇吐信,“下次要小心。”
洛汀哑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喉咙被恐惧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自己同学。
牧野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的眼睛,爱心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她渺小、无措、剧烈颤抖的身影。
“那么,”他微笑着,语气轻快得仿佛在约定一场周末郊游,“明天见。”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融入了更深沉的阴影里,消失得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洛汀哑在原地僵立了很久,直到冰冷的夜风吹得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哆嗦,才慢慢找回身体的知觉。手心全是冰冷的汗,草莓牛奶的纸盒都被捏得变了形。
那个少年……太奇怪了。他那双眼睛,根本不像人类。
她心神俱裂地回到逼仄的出租屋,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手拿出那盒草莓牛奶,插入吸管。
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慌。她需要甜的东西,需要任何能让她暂时感觉还活着的、像样的东西。
她拿出那个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旧手机,下意识地划开着,漫无目的地看着各种推送的垃圾广告和信息。一条设计得浮夸廉价的抽奖弹窗跳了出来——“幸运大转盘!百分百中奖!点亮您灰暗的生活!”
她习惯性地想点掉,指尖却因为残留的颤抖一滑,误触了屏幕。一个金光闪闪的转盘开始疯狂地旋转。
最后,指针颤巍巍地停在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散发着彩虹光芒的奖励格上。
【恭喜您!天选之子!您获得了“永夜心理健康与康复中心”提供的至尊体验套餐:免费专业心理咨询一次!以及……价值8888元的定制舒缓药物礼包!点击领取,开启您的心灵焕新之旅吧!】
屏幕上炸开俗气的电子烟花。洛汀哑愣住了。
永夜精神病院?那个传闻中的地方?她下意识地就要去点那个红色的关闭按钮,这看起来太像拙劣的骗局了。
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整个页面猛地一跳!所有的彩虹、烟花和浮夸字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背景变成了一种极度深邃、极度宁静的克莱因蓝色。
同样的奖项名称,字体却变得优雅而冷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下面是一行清晰的小字:
【您的痛苦,我们深知。您的安宁,我们馈赠。】
紧接着,又一个简洁的对话框弹出,上面清晰地、准确地列出了三种她常吃的、价格不菲且即将断货的理智药名称和规格。
诱惑不再是虚幻的,它变得具体、冰冷,且直击要害。
她的手指僵在了半空,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疯狂地加速搏动起来,撞击着她的耳膜。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在喧嚣地燃烧,将房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而在某个更高的、看不见的维度,一块冰冷的监控屏幕上,正清晰地显示着她犹豫的侧脸,以及屏幕上那抹幽蓝的光。
屏幕前,一双克莱因蓝色的眼睛满意地弯了起来,黑色的爱心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狩猎般的兴奋。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在空旷的房间里低声响起:
“Bait accepted.(鱼饵已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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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过期饭团与克莱因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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