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巷子里的遭遇和那个最终定格在幽蓝色页面上的抽奖弹窗，像一层冰冷粘稠的液态金属，裹着洛汀哑的神经，让她一夜都无法真正安眠。梦境里那片黑色的海不再纯粹，偶尔会闪过一双克莱因蓝色的、瞳孔是爱心形状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沉溺，仿佛她才是那个误入别人领域的异物。
醒来时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熟练地倒出双倍的理智片，就着隔夜的水吞下去，苦涩的味道在舌根顽固地蔓延开，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惴惴不安的悸动。那个叫牧野的少年，那句轻飘飘的“明天见”，像一句无法破解又充满不祥的预言。
她居住的街区是城市巨大躯体上一块彻底坏死的腐肉。远处高耸入云的科技塔楼闪烁着无菌的冷光，而这里，裸露的管道像扭曲外翻的黑色血管在外墙攀爬，滴淌着不明成分的液体。空气里永远混杂着劣质机油的腻味、腐烂垃圾的酸臭和廉价能量棒过甜的香精味。
“……第三视界研究所的专线他妈的根本打不通！我儿子的机械肝警告音吵了一整晚！那边就会说登记排队，排他妈的队！”一个头发油腻打绺的男人对着手腕上的老旧通讯器咆哮，用力踹了一脚旁边堆积如山的废弃义体零件，发出刺耳的噪音。
隔壁窗台，一个裹着毯子的老太太神经质地指着对面楼的屋顶：“来了没？来了没？那个黑影还在招手啊！都三天了！你们眼睛都瞎了吗？他要跳下来了！快叫第三视界的人来收啊！”
没有人抬头看一眼。人们麻木地穿行在狭窄的过道里，对自己眼前的麻烦都已应接不暇，谁还会去管一个可能是幻觉的黑影，或者别人家嗷嗷待哺的机械器官。自身的苦难早已磨钝了对他人的感知。
洛汀哑把脸更深地埋进围巾，加快了脚步。她听得懂那种浸透骨髓的绝望。她的帆布包里，药瓶随着步伐轻撞，那是她对抗自身“异常”的唯一壁垒。她绝不能是书上写的那种永生者。每一个被发现的永生者最终都“自愿”为科学贡献了一切，然后彻底消失在所有新闻报道里。她伤口快速的愈合，对疼痛异于常人的迟钝，还有那些光怪陆离纠缠不休的梦……都必须只是“病”。是病，就能治，就有药，就能……勉强地把这具躯壳在这世上再拖行一段日子。
学校的氛围比贫民区的街道更令人窒息。一种用高科技和文明规章精心包装下的、根植于基因与阶级的冷酷。
课间休息，她想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接水器喝口水，就被以莉莉为首的几个人堵在了角落。莉莉是这群人的头儿，家境优渥，最新潮的仿生义眼瞳孔闪烁着精心编程过的、变幻的虹膜碎光，她不止一次炫耀这是在“永夜精神病院”流出的拍卖会上淘到的好货。
“哟，看看这是谁？”莉莉抱着手臂，用打量过期回收物的眼神上下扫视洛汀哑，“我们班的‘静音模式’今天居然敢出来走动啦？不怕身上自带的穷酸污染源破坏环境空气质量指数吗？”
旁边一个跟班立刻嬉笑着附和：“莉莉姐，你新换的‘极光幻瞳’真炫啊，永夜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莉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只义眼精准地锁定洛汀哑，瞳孔缩放，流转出模拟极光般的诡异光带：“那当然，私人定制款。不像某些原生种，全身原装破烂硬件，连最基本的情绪稳定都做不到，天天拉低我们班的平均理智值，看着就碍眼。”
洛汀哑紧紧抱着自己的水杯，灰蓝色的猫耳因为紧张而微微压平贴在发间，指甲用力抠进塑料杯壁，试图从她们身边挤过去。
“急什么？”莉莉伸脚拦住她，金属鞋尖差点踢到洛汀哑的小腿，她的义眼猛地聚焦在洛汀哑胸前校牌旁的微型理智监测仪上——每个学生都必须佩戴的玩意儿，“让我看看……啧，这波动曲线，比贫民区的心电图还精彩。潜在风险体就是不稳定。为了班级集体荣誉，帮你‘校准’一下好不好？”
洛汀哑惊恐地后退，但根本来不及了。莉莉的手指在自己的腕戴终端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override（权限覆盖）了洛汀哑监测仪的基础校准协议。
瞬间，刺耳的警报声从洛汀哑胸前尖锐地炸响！监测屏上原本只是偏黄的“情绪低压”数值疯狂跳水，瞬间变成刺眼欲滴的、不断闪烁的红色“高危震荡”！
“检测到理智值崩溃风险！紧急稳定程序启动！”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宣判。
剧烈的电流猛地从监测仪两侧的金属电极片释放出来，穿透单薄的校服，狠狠凿进洛汀哑的身体！
“呃啊——！”
她甚至无法发出完整的惨叫，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剧烈地抽搐起来，四肢失去控制，直直向后倒去。水杯脱手飞出，砸在地上碎裂开来，水渍蜿蜒开来。视野瞬间变得模糊雪白，耳边只剩下电流穿透身体的滋滋声和心脏快要爆裂的狂跳。剧烈的痛苦撕扯着每一根神经，让她喉头发紧，几乎窒息。
这种惩罚机制本意是为了快速“镇静”真正失控的危险分子，但用在正常人身上，无异于一场公开的酷刑。
莉莉和她的跟班们发出愉悦的轻笑，欣赏着洛汀哑在地上无助的痉挛。
“看，现在多安静，多‘稳定’。”
电流终于停止。洛汀哑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浑身湿透，分不清是剧烈的冷汗还是其它什么。巨大的耻辱和未散的剧痛淹没了她。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的、漠然的、幸灾乐祸的。手腕内侧，昨天用美工刀反复划开寻求痛感的地方，在剧烈的抽搐和地板摩擦下再次裂开，渗出血珠。但几乎就在她感觉到刺痛的下一秒，那细小的伤口就在她绝望的注视下，肉眼可见地飞快收口愈合，只留下一道迅速淡去的粉色新肉痕迹。
看啊，又一个铁证。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涌出，混着地上的灰尘，变得浑浊。
“哎呀，真是……”一个清朗又带着奇异磁性、仿佛经过精密调校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可怜的羔羊。”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牧野迈着悠闲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的步子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着合体的黑色校服外套，敞开着，里面是件印着抽象电路图腾的T恤，灰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几缕挑染的蓝色垂在额前，那对白色的羊耳机械装置在发间清晰可见。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完美得毫无瑕疵的笑容，克莱因蓝的眸子兴趣盎然地、精准地锁定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洛汀哑身上。
他径直走到洛汀哑身边，蹲下身，完全无视了旁边的莉莉一行人。
“又见面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这次好像比昨晚更惨一点。”
莉莉皱起精心修剪过的眉头，对这个突然出现、容貌出色却气场诡异危险的转校生感到极度不满：“喂！你谁啊？少多管闲事！”
牧野没回头，只是伸出食指，随意地碰了碰洛汀哑胸前还在发出微弱警报声的监测仪。那仪器上的红灯闪烁了几下，屏幕上的红色高危警告瞬间消失，恢复了正常的待机绿□□面，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他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转向莉莉，爱心形状的瞳孔冰冷地聚焦在她那只还在变幻色彩的义眼上，“新来的转校生。另外，同学，给你个免费的小建议。”
他微微倾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都听清：“炫耀之前，最好先搞清楚内部型号编码。‘清道夫-IV型’基础款，三年前永夜精神病院后勤部批量淘汰的瑕疵品，黑市垃圾堆里三百块就能淘到。它的虹膜变色模块电路有设计缺陷，长时间凝视高亮光源……啧啧，可能会过载烧毁，甚至短路漏电哦。”他指了指莉莉那只漂亮的眼睛，露出一个无辜又残忍的笑容，“到时候，眼球融化在颅腔里，那可就真不好看了。”
莉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猛地捂住眼睛，仿佛已经感觉到了灼烧的痛楚。周围跟班的脸色也变得精彩纷呈。四处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大了起来。
“你胡说！”莉莉尖声反驳，但声音里的颤抖和心虚暴露了一切。她确实是从一个非法的地下渠道低价弄来的，对方只保证好看，根本没提过什么型号和缺陷！
“是不是胡说，你很快会知道的。”牧野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毕竟，永夜出来的失败品，总是有点……意想不到的小脾气。”他特意加重了“永夜”和“失败品”这两个词，像是在暗示什么更深的、令人恐惧的联系。
莉莉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惊又怒，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带着人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窃窃私语着渐渐散去。
牧野重新蹲回洛汀哑面前。
她还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滑落，混着地上的灰尘，在她苍白得透明的脸上划出泥泞的痕迹。绝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沥青，将她牢牢粘在原地，动弹不得。
牧野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归属于自己的艺术品。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洛汀哑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动作——
他伸出手指，非常轻柔地，甚至堪称温柔地，揩去了她脸颊上一滴温热的、刚刚滚落的泪珠。
然后，他当着她的面，在洛汀哑惊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缓缓将那根沾着泪水的手指伸到自己唇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他的舌头，是那种极其诡异、非自然的、浓郁到令人心悸的克莱因蓝色。
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品鉴顶级红酒的余韵，爱心瞳孔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近乎迷醉的兴奋光芒。
“嗯……”他发出一个满足的、气音般的叹息，嘴角勾起更大的、近乎妖异的弧度，“咸的。”
洛汀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攫住了她，比刚才的电击更让她浑身冰冷。这个人……绝对、绝对不是人类！
牧野似乎很满意她这副吓到极致的反应。他凑近了一些，克莱因蓝的眼睛几乎要望进她灵魂深处那片黑色的死海里，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催眠般的、不容置疑的魔力：
“别那么害怕。”他低语，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已经消失无踪的伤口位置，“我们……从里到外，才是一样的。”
他伸出手，不是要扶她，而是轻轻捏住了她校服外套皱巴巴的袖子。
“能站起来吗？洛汀哑同学。”他流畅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那么自然，仿佛早已在齿间咀嚼过千百遍。
“或者，”他微笑着，露出一点点尖尖的、非人的虎牙，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关切，“你需要我抱你去医务室？”
他没给她回答的机会，径直说了下去，仿佛只是在做一个正式的通告：
“我叫牧野。从今天起，是你的新同桌。”
“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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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电击、蓝舌与转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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