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因为牧野的存在而变得粘稠沉重。他理所当然地成了洛汀哑的新同桌，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和偶尔转过来的、带着克莱因蓝眸子的视线，像无形的针，扎得洛汀哑坐立难安。一整天，她都僵直着后背，不敢偏头，不敢大幅度动作，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感知旁边那个非人存在的任何细微动静。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几乎是弹射起来，抓起书包就想逃离。
“喂，氟西汀同学。”
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道冰冷的锁链缠住了她的脚踝。洛汀哑身体一僵，定在原地。
牧野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包——其实里面空空如也，只是个装饰——绕到她面前，脸上挂着那种毫无破绽的微笑。“走那么急干嘛？我们又同路。”他自然无比地说道，仿佛这是经过严密计算后得出的既定事实。
洛汀哑抱紧书包，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
“嗯？”牧野微微倾身，凑近了些，羊耳状的机械装置几乎要碰到她敏感得微微颤抖的猫耳，“你说什么？同桌之间要好好交流才行啊。”
压迫感扑面而来。洛汀哑瑟缩了一下，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只能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走出校门，傍晚的光线给城市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牧野忽然停下脚步，拿出一个造型极简、泛着金属冷光的手机。“联系方式。”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我……”洛汀哑下意识想拒绝。
“怎么说我也帮了你两次呢~”牧野晃了晃手机，爱心瞳孔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知恩图报才是好孩子，对吧？还是说……”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你想用别的方式报答？”
洛汀哑猛地一颤，立刻报出了一串号码。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手机就在帆布包里沉闷地震动了一下。牧野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满意地看到“发送请求”变成“已添加”。
“好了。”他把手机收起来，笑容变得真切了些，却更让人心底发寒，“以后常联系哦，氟西汀同学。”他特意加重了那个药名，像是在玩味一个只有他懂的笑话。
看着他消失在街角，洛汀哑才像被抽空力气一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吁出一口气。手里的旧手机沉甸甸的，那个新出现的、头像是一片克莱因蓝的联系人，像一枚植入她生活的□□。
夜晚降临。洛汀哑把自己蜷缩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药效开始缓慢发挥作用，带来一种麻木的平静。但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那片熟悉的黑色海洋时，一种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般的窸窣声，从床底下传了出来。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不是幻觉。那声音断断续续，极其轻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极有耐心地、缓慢地移动。
是老鼠？不，机械鼠不会发出这种带着……某种克制意味的声音。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床底那片浓黑的阴影里。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她就这么睁着眼，在无边的恐惧和猜疑中，硬生生熬到了天色微亮。
第二天，当她顶着一对更加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走进教室时，牧野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今天没穿校服，一件剪裁独特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外面套着件白色外套，短裤下是笔直的双腿和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运动鞋，整个人时髦又扎眼。
看到洛汀哑，他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克莱因蓝的眸子在她过膝长筒靴和连衣短裙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疲惫不堪的脸上。
“哇哦，新造型不错。”他支着下巴，笑得像只餍足的猫，“不过……你昨晚是去挖矿了，还是有什么怪物吵得我们氟西汀小姐彻夜难眠？”他的语气轻松愉快，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洛汀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她死死咬着下唇，避开他的视线，僵硬地坐下，把脸埋进围巾里。洛汀哑偷偷瞥了一眼，那副眼镜框架是某种哑光的暗色金属，质感冰凉，镜腿纤细地勾在他耳后，衬得他那张非人的脸更加精致莫测。所以，他昨天能一眼看出莉莉义眼的型号，能轻易修改监测仪数据，都是靠这个吗？这个认知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也许他的异常，只是科技的力量。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牧野忽然转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爱心瞳孔在镜片后微微收缩，聚焦在她脸上。他随手摘下一直戴着的黑色分析眼镜，放在桌上。那眼镜造型未来感十足，材质轻盈，镜腿是某种哑光的复合塑料，镜片却不时流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数据流光，显示它无时无刻不在运作。
“感兴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拿起那副眼镜，转向洛汀哑，“要不要戴戴看？我的分析软件可是很厉害的哦，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他语气诱惑，像是拿着糖果哄骗小孩。
洛汀哑立刻摇头，身体向后缩。
“别这么冷淡嘛~”牧野不由分说地凑过来，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几乎是将她半圈在怀里，强行地将眼镜架到了她的鼻梁上。
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洛汀哑吓得忘了挣扎。
瞬间，她的视野被改变了。无数半透明的蓝色数据框弹了出来，覆盖在现实世界上。她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粉尘密度、墙壁的材料构成和老化程度、甚至前面同学后颈植入体的微弱能量读数……海量的信息疯狂涌入，让她头晕目眩。
“怎么样？”牧野带笑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
洛汀哑慌忙想摘下眼镜，手腕却被牧野轻轻握住。“别急嘛，”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拿出了手机，摄像头正对着她，“留念一下~氟西汀同学第一次戴我的眼镜，很好看哦。”
咔嚓。咔嚓。
轻微的快门声响起。洛汀哑又羞又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删…删掉……”
“为什么？”牧野歪着头，一脸无辜和愉悦，“明明很可爱啊。”他甚至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了捏她因为紧张而完全绷直的、毛茸茸的猫耳根部。
洛汀哑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奇异的热度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
牧野似乎被她这反应取悦了，笑得肩膀都在抖，主动低下头，将自己那对白色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机械羊耳凑到她面前，愉悦地抖动着：“别生气嘛~要不然你捏回去？我很大方的。”
洛汀哑看着近在咫尺的、非人的器官，吓得猛地向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眼镜也滑落下来，被牧野轻巧地接住。
“哈哈，开玩笑的。”他重新戴好眼镜，数据流光再次在他镜片后安静地流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小插曲。
洛汀哑心脏狂跳，脸颊滚烫，一整节课都无法集中精神，身边少年身上淡淡的、类似冷冽金属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她。
第二天是周末。她按照光脑上的地址，坐上了通往郊区的悬浮巴士。
“永夜心理健康与康复中心”的巨大招牌在日光下闪烁着一种过于洁净的、近乎圣洁的光芒，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主体建筑是纯白色的流线型设计，冰冷而缺乏人气。
洛汀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衣角，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内部空调温度打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试图模仿安神香氛的甜腻气味。
前台是一个造型优雅、面部显示着柔和微笑的智能机器人。“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电子音温和却没有温度。
“我……我预约了……氟西汀……”她报出了那个填写的假名，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好的，正在为您查询……氟西汀女士，您预约了白鸦医生的评估门诊，请沿左侧走廊直走，到307诊室等候。”机器人眼中闪过一道蓝光，流畅地指示。
白鸦医生？这个名字让她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
她依言走到307诊室门口，门虚掩着。她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和围巾，正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穿着熨帖的粉色西装、身材高挑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粉色头发柔软服帖，脸上点缀着糖果色的装饰，看上去温柔又无害。他似乎正准备离开，看到门口的洛汀哑，微微愣了一下。
四目相对的瞬间，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击中了洛汀哑。她记得这张脸……几年前，在她情况最糟糕的时候，母亲曾带她去过一家很小的私人诊所。那个年轻的心理医生……好像就是他？他当时给了她一颗糖，声音很温柔。
粉发青年——白鸦医生——看着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粉色眼眸里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探究，但他很快掩饰过去，露出了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
“您好，”他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温和，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是氟西汀小姐吗？请进吧。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他侧身让开，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仿佛在确认什么。
“我记得你……以前不在……”洛汀哑下意识地小声说。
白鸦医生笑了笑，引她进入诊室，语气轻描淡写：“人总是会向往更好的平台，不是吗？永夜能提供更先进的治疗技术和更广阔的空间。别担心，我们……会很快熟悉起来的。”
白鸦医生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过于洁净和安静的世界。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洛汀哑，头上的小风车还在慢悠悠地转着。
“那么，”他开口，声音柔和得像羽毛拂过，“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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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分析眼镜与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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