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溪尚在对这个梦境的迷茫之中，耳畔却突然传来了浓重的呼吸声。
因过于急促而微微带了些气音，甚至可以听出来，是一个人类女孩的声音。
文溪想，在此时下着雨的荒郊野外，除了自己，又哪里会有其他女孩子呢？
她疑惑着，四下张望着，试图寻找另一个人类的踪迹。
身前的山谷中，身后的凉亭中，甚至是天上地下，全都是空荡荡的。
但那依旧急促的呼吸声，仍然如影随形地缠绕在文溪身旁，分辨不出方位。
——这就奇了怪了。
文溪不信邪，努力睁大双眼，试图寻找其他线索。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后，她只觉得身体一颤，随后视线彻底黑了下去。
……等等。
眼前并不是完全黑暗的。
她现在似乎是躺着的姿势，所以能够看见，自己头顶上方的几线白光。
而那急促的呼吸声并没有停留在梦境中，此时就在她身旁响着。
文溪眨眨眼，怀了几秒钟的时间，终于搞清楚了目前状况：
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所以她现在依旧和从前的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仰头就能看见夜里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的微光。
至于那急促的呼吸声……文溪缓缓扭头，看到了坐在床上，正在努力克制但又忍不住大口呼吸的年轻文溪。
看样子是被噩梦惊醒有一会儿了，至少是在文溪彻底醒来之前。
文溪：……
很好，她终于找到了刚才梦境里呼吸声的来源。
——她被从前的自己吵醒了。
眼前人的这副样子多少有些可怜了，文溪便突然想，从前的自己，这是做了一个怎样的噩梦？
毕竟已经是从前的事了，她很难清楚地回想起来。
但也能大概猜个七七八八，无非是考试做不出题，或者满嘴牙都碎了，再或者是顺着一个螺旋状的、光滑的、渐窄的封闭铁质管道，进行一场没有止境且逼仄的下滑。
文溪一面想着，一面也随着文溪的动作重新飘在了空中，心里犯了嘀咕——如果只是刚才自己所猜到的内容的话，从前的自己绝对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所以到底是什么梦呢？
文溪开始有些遗憾对方不能听清楚自己说的话了。
……不过也还好，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反正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在肢体动作间影响到对方了。
文溪沉默着 看着从前的自己缓缓起身，向床头柜上的水杯伸出来一只手。
手指尖甚至还微微发着抖，显然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完全脱离出来。
年轻的文溪并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印在女鬼黑灰色的瞳孔中。
于是文溪便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恐吓对方的时机。
吓吓她，让她离开这从各种意义上讲都见鬼了的出租屋和陈珏。
文溪微微用力，飘到了床头柜旁。
在从前的自己，伸出的指尖即将碰到杯把时，文溪眼疾手快，一把将自己的手挡在了杯子前面。
于是，她很快摸到了一只温暖的，带着脉搏的手。
……
同时顺理成章地，文溪感受到这只温热的手僵了一瞬。
文溪：！
很好！看来自己的触摸可以对从前的自己产生作用了！
文溪内心是雀跃的，但同时有有些担心闹过了头。
但文溪毕竟是文溪，即便是小了几岁，面对半夜手上不知名的凉腻时，从前的文溪居然没有惊叫出声。
她只是沉默着，用力将手往回撤了撤。
文溪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拉住她。
这下可好了，在朦胧的夜光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从前的自己眼睛瞪圆了。
文溪表示理解——摸到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还可以自我安慰成错觉，但至于被这不知名的东西拉住……恐怖程度直接翻了几番。
于是在这一瞬间，文溪感觉自己过火了。
她有些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只留下在原地和空气干瞪眼的小文溪。
只见小文溪静默了片刻后，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但总之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依旧伸出手摸上了床头的水杯。
这一次，文溪飘在旁边，什么都没有做。
于是小文溪终于安安稳稳地喝上了水。
并在之后缩回到了自己的碎花小棉被中。
文溪立在她床前，低头看着自己从前的脸。
比自己死的时候瘦些，好像也更白一些。
她看着小文溪仰面躺着，眼睛从睁开到闭上。
文溪轻声说：
睡吧，我在这里呢。
有噩梦我就把你叫醒，有鬼怪来我就把它们打死。
……
于是，在陈珏一直平稳的呼吸声中，开始掺入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翌日清晨。
文溪坐在窗口上，托腮打量着正在吃早饭的二人。
陈珏面前的小桌上依旧是满满的几个碗，而文溪则是拿着一块虎皮蛋糕，一点点啃着。
文溪舔了下嘴唇。
她对这个蛋糕有印象，这虎皮蛋糕可以算得上是学校食堂里为数不多好吃的甜点。
外皮蛋香浓郁，咬起来韧韧的，里面包裹着橙子果酱。
文溪看着从前的自己吃完了这简单的早饭，于是便突然意识到，自己自从死掉之后，再也没吃过东西了。
她只能闻到味道，但是吃不了。
文溪：……
所以她从前喜欢的所有美食，此刻，全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文溪开始难得地失落了。
她想，既然回到了这里，或许有一具身体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她不仅可以吃到人间的各种美味，更为重要的是，她能够直接和从前的自己对话了。
那一切事情都会好办起来。
文溪摸了摸下巴——理想是如此美好，可是，她又该从哪里找到一具新身体呢？
努力修炼，吸收天地精华重塑肉身？
夺舍他人，找一具现成的身体？
这两个想法只是在她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很快被文溪抛于脑后了。
她有些迷茫：
自从死后，除了自己的灵魂存在，她身边没有发生过任何一件超自然现象的事。
她不像其他的女鬼，法力高强；同时也没有遇到过任何同类。
除了身体形态的不同，文溪依旧是曾经的那个人类文溪。
文溪有点想叹气——照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自己太弱了。
突然响起的交谈声打断了文溪的思绪。
是陈珏的声音，因吃过早饭而懒洋洋的。
她说：“笨溪溪啊，我今天想去溜达一下。”
年轻的文溪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陈珏伸了个懒腰：“学不下去一点……大概需要透透气。”
文溪飘在一旁听着，她还记得，这个时期的自己还是真把陈珏当很重要的人看待的，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于是自然，文溪听到了从前自己的声音响起：“好啊，那我们一起去。”
陈珏瞄了她一眼：“那是当然，你要是不陪着我，哼哼，我就不理你了。”
年轻的文溪笑了笑：“怎么会呢。”
她停了几秒，又问：“那我们去哪里？”
陈珏仰面倒在床上：“我还没有想好，随便。”
文溪和年轻的文溪：……
从陈珏嘴里吐出来的“随便”这两个字，通常意味着一些麻烦。
文溪知道，她们学校附近就是一个还算有名的景区，好玩的地方说少不少，但也因为毕竟是在县城里，也没有什么格外吸引人的地方。
两个呼吸声在室内响着。
年轻的文溪托腮，思考片刻后试探着开口：“渠口古城？”
陈珏的声音因躺姿而有些闷闷的：“不想去，感觉没什么新的东西。”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小文溪并没有气馁，继续问：“叠玉山下的那个公园？”
陈珏：“太小了。”
小文溪长长“额”了一声，又报出一个当地商场的名字。
这次陈珏从床上弹了起来：“不好——你有什么用，到底能不能给点建议啊。”
小文溪一摊手：“这边本来地方就不大……难道我们要花50块的门票钱去景区里面吗？”
这也是实话，陈珏闻言，又直直倒回了床上。
片刻后，文溪听到她说：“嗯……其实走到那边也可以。”
“我们不进去，去外面的河水边转转。”
她似乎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很快又坐起来，拽着小文溪的袖子：“路上还有家棒棒鸡卖，我要吃。”
小文溪就点了点头。
陈珏想起一出是一出，很快便拉着人出了门——当然，在她看不见的身后，还飘着另一个文溪。
此时既不是寒暑假，也不是休息日，她们去河边的一路上，所见的人并不多，难得生出了几分清闲。
文溪飘着，看从前的自己右手拿了杯烧仙草奶茶，慢慢喝着。
左手则是提着一桶棒棒鸡，长长的竹签伸出了塑料袋，在她的行走间一晃一晃的。
这副画面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岁月静好。
不过……如果去掉时不时就从小文溪手中拿走一根签签的陈珏，就更好了。
文溪默默想着。
她飘过商业街的水泥地面，飘过仿古街的青石地面。
有叽叽喳喳的飞鸟掠过她们的头顶，耳边能听到愈发明显的水声了。
她们终于走到了这条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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