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落枫宗的山门在缥缈云海中若隐若现。厉血河挑完最后一担水时，额角的汗珠混着泥污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昨夜识海刺痛的余韵尚在，掌心的茧纹在晨光下泛着极淡的红，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旧伤。
萧烬扛着锄头从旁边走过，故意撞了他一下：“病秧子，还不去前山？枫师尊召你呢。”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显然笃定他会因杂役身份被拒之门外。
厉血河稳住身形，没理会他的挑衅。诸葛枫的传唤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前世金銮殿上的背叛与今生枫树下的重逢在脑中交织，让他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他擦拭了掌心的茧纹，那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惊——这不是梦，他真的以十五岁的身躯，回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前山的演武场铺着青石板，晨露未晞。厉血河到时，已有数位内门弟子候在那里，皆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他身上的粗布短打在其中格格不入，立刻引来几道探究与不屑的目光。为首的少年正是昨日挑衅的萧烬，此刻正与几个弟子低语，目光扫过他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就是那个从杂役房上来的厉血河？”
“听说连炼气期都没到，枫师尊怎么会收这种人？”
“嘘……小声点，枫师尊来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厉血河抬头，只见诸葛枫踏着晨露走来，青衫在雾气中浮动，宛如画中仙人。他今日换了月白内衬，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枫叶暗纹，腰间悬着的枫叶玉佩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与昨日在杂役房见到的清冷不同，此刻的他多了几分内门师尊的威仪，眼神扫过众人时，带着不容置疑的清冽。
“今日起，厉血河为我内门记名弟子。”诸葛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上前叩拜。”
场中一片寂静。萧烬的脸色瞬间涨红，拳头在袖中攥紧。厉血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帝王的骄傲让他本能地抗拒叩拜，但少年身体的记忆与眼前的现实迫使他弯下腰。当膝盖触碰到微凉的青石板时，前世金銮殿上臣工朝拜的画面突然闪现，那时的他高踞玉座，受万万人敬仰，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对同一个人行此大礼。
“弟子厉血河，拜见师尊。”他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却努力平稳。
“起来吧。”诸葛枫的声音没有波澜，指尖却在他起身时无意间拂过他的额角。那触感微凉，带着清冽的草木香，却像一道电流击中厉血河——前世鸩酒穿肠时，似乎也有这样一道微凉的气息拂过脸颊，带着龙涎香的伪饰。他猛地一颤，险些失态，好在及时咬住舌尖，用疼痛压下了翻涌的杀意与困惑。
诸葛枫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转身走向演武场中央的兵器架。架上悬着数柄长剑，其中一柄尤为醒目——剑鞘以紫檀木制成，雕刻着细密的枫叶纹路，剑穗是深红色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
“此剑‘流枫’，随我多年。”诸葛枫的手指抚过剑鞘，眼神柔和了一瞬，“你且看看。”
厉血河依言上前。当他的目光触及流枫剑时，心脏骤然一缩。剑穗轻摆间，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似乎萦绕鼻尖，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金戈铁马的战场，血色漫天的厮杀，以及……他亲手将剑刺入背叛者胸膛的瞬间。那是他前世的佩剑“饮血”，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尸山血海，如今却以“流枫”之名，悬在诸葛枫的兵器架上。
“如何？”诸葛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厉血河定了定神，掩饰住眼底的惊涛骇浪：“好剑。”简单二字，却几乎耗尽他所有力气。
诸葛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厉血河毫不畏惧地回望，帝王的威严在眼底一闪而过。四目相对的刹那，诸葛枫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袖中的手指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今日先授基础剑式。”诸葛枫移开目光，取下流枫剑，“看好了。”
他手腕轻转，剑光如练，瞬间在晨雾中划出数道残影。剑招狠厉精准，每一次劈刺都带着凛冽的杀意，与厉血河记忆中那个运筹帷幄、羽扇纶巾的太傅判若两人。这不是谋士的剑，而是战士的剑，每一剑都直指要害，带着浴血厮杀的狠戾。
厉血河看得心惊。这剑招的路数，竟与他前世禁军中的杀招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凌厉霸道。当诸葛枫收剑时，流枫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穗上的红流苏轻轻摆动，像一滴凝固的血。
“记住了？”诸葛枫收剑回鞘，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套快剑消耗的不是他的灵力。
“记住了。”厉血河颔首，脑中却在飞速分析剑招的破绽与杀招。帝王的心智让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更能瞬间拆解剑式的优劣。他注意到诸葛枫在使出第三式“枫落”时，手腕有一个细微的停顿，那是刻意留下的破绽，却又藏得极深。
“演示一遍。”诸葛枫递过一把普通的青钢剑。
厉血河接过剑，入手微沉。他定了定神，依样画葫芦地使出剑式。由于身体孱弱，灵气匮乏，剑招显得有些滞涩，但招式的轨迹却分毫不差。当使出第三式时，他故意模仿了诸葛枫手腕的停顿，却在最后一刻变招，以帝王战阵中的身法弥补了破绽，剑锋直指萧烬的方向——后者正露出嘲讽的笑容，见状慌忙后退。
“嗯？”诸葛枫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有点意思。”
萧烬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作。其他弟子也纷纷露出震惊之色，显然没料到这个杂役少年能在首次学剑时就有如此领悟。
“悟性尚可，”诸葛枫收回目光，“但根基太差。从今日起，每日卯时来此练剑，未时去藏书阁抄录典籍，酉时……”
他详细布置了功课，语气清冷，条理清晰。厉血河默默听着，心中却在盘算。诸葛枫的安排看似严苛，实则循序渐进，尤其将他送往藏书阁，不知是何用意。前世他便是在藏书阁遇见过云玄子，难道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是，师尊。”他恭敬应下，垂下的眼帘掩去眸中的探究。
“下去吧。”诸葛枫挥挥手，目光再次落在流枫剑上，眼神复杂难辨。
厉血河转身离开，能感觉到背后萧烬怨毒的目光。走出演武场时，苏清瑶提着药篮迎面走来，见他便露出温婉的笑容：“厉师兄，恭喜你得入内门。”
“多谢。”厉血河颔首，对这唯一释放善意的少女多了几分留意。她的眼神清澈，不似其他弟子般带着偏见，倒像是真心为他高兴。
“枫师尊虽看似严厉，实则……”苏清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过一个玉瓶，“这是凝神丹，对你修炼有益。”
厉血河接过玉瓶，触手温润：“多谢苏师妹。”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他若有所思。苏清瑶的善意太过纯粹，反而让他心生警惕。在他的认知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修真宗门。
回到杂役房收拾东西时，萧烬带着几个弟子堵在了门口。“厉血河，别以为入了内门就了不起了，”萧烬阴沉着脸，“在落枫宗，拳头硬才是道理！”
厉血河将仅有的几件旧衣放入包裹，头也不抬：“有事？”
“听说枫师尊把流枫剑给你看了？”一个弟子艳羡地问，“那可是灵器榜上有名的宝器！”
厉血河动作一顿，随即冷笑：“与你们何干？”
“你！”萧烬被他的态度激怒，扬手便要打，“一个杂役也敢嚣张！”
厉血河侧身避过，眼神冷冽：“我已是内门弟子，师兄如此动手，不怕师尊责罚？”
提到诸葛枫，萧烬的动作僵住，眼中闪过忌惮，但随即又狞笑道：“你以为枫师尊真的看重你？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别忘了你那病秧子身体，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还不一定呢！”
厉血河不再理会他们的叫嚣，背起包裹径直离开。身后的辱骂声渐渐远去，他却在心中冷笑。萧烬的嫉妒与愚蠢，倒是与前世如出一辙。
搬入内门弟子的居所时，已是正午。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比杂役房好了不知多少倍。他将包裹放在床上，目光落在桌上的铜镜上。镜中少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杂役房里的怯懦，而是充满了警惕与探究。
“诸葛枫……”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划过掌心的茧纹，“你到底想做什么？”
下午去藏书阁时，他特意留意了云玄子的踪迹，却被告知老人今日闭关。这让他有些失望，关于掌心茧纹和玄渊令牌的疑问，还需要从老人那里得到解答。
藏书阁古籍浩瀚，厉血河被安排抄录基础的炼气法门。他随手取了一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二楼的**区。那里戒备森严，隐约有灵力波动，想必藏着落枫宗的秘密。
正当他准备开始抄录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厉师弟，可是对**区感兴趣？”
厉血河回头，见是一位年长的内门弟子，面带微笑，眼神却带着审视。“不过随便看看。”他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
“**区藏有宗门秘典，非核心弟子不得入内，”弟子意味深长地说，“师弟还是安心抄录吧，别惹祸上身。”
厉血河颔首，不再言语。但他能感觉到，自从入了内门，四面八方的目光便从未离开过他，有好奇，有嫉妒，还有隐藏极深的敌意。
傍晚练剑时，诸葛枫亲自指点。他的剑招越发狠厉，每一次指点都精准地戳中厉血河的破绽，让他疲于应对。汗水浸透了衣衫，手臂酸痛无比，但他咬牙坚持，帝王的意志让他绝不轻易言败。
“停。”诸葛枫突然收剑，“你体内灵气驳杂，根基太虚，这样下去，不出三月必走火入魔。”
厉血河喘着气，额头抵着剑柄：“弟子……明白。”
“明日起，随我去寒冰潭。”诸葛枫转身离去，“今日到此为止。”
看着师尊离去的背影，厉血河握紧了手中的剑。寒冰潭？那是落枫宗的禁地之一，以寒气凛冽著称，诸葛枫带他去那里做什么？
夜色渐深，厉血河在房中盘膝而坐，尝试运转前世的帝王内息法门。刚一催动，识海深处便传来剧痛，掌心的茧纹再次发烫，血色光芒若隐若现。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逆命者血必焚……”云玄子的话在耳边回响。看来这具身体确实承载着某种诅咒，而他的重生，并非毫无代价。
他擦去血迹，眼神更加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他都要走下去。他不仅要查清诸葛枫的秘密，还要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更要让玄渊组织和所有背叛者付出代价。
窗外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洒在他掌心的茧纹上。厉血河望着那道淡红色的印记，想起白天在演武场，诸葛枫指尖拂过他额角的触感，以及流枫剑轻摆时勾起的血腥记忆。
旧梦与新识在心中交织，让他分不清对诸葛枫究竟是恨，是疑，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的情愫。
“诸葛枫……”他喃喃自语，“这一世，我不会再任你摆布。”
然而，他没有看到，窗外的枫树枝头，一道青衫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手中捏着一枚碎裂的玉扳指，指缝间渗出的血迹滴落在枫叶上，宛如点点红梅。诸葛枫望着厉血河房间的灯火，眼中翻涌着厉血河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挣扎，口中低声呢喃，风吹散了话语，只余下破碎的几个字：
“血河……别再靠近了……”
夜风吹过，枫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厉血河的重生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等待他的，除了修真界的刀光剑影，还有与诸葛枫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他以为自己掌控着棋局，却不知早已落入另一个更大的局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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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枫下叩首称师徒 旧梦新识乱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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