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期跪在布满结界的高大石门前，黑云袭来，春雨又开始淅沥沥下了，夹杂着温柔的春风。
她无路可退了，只能拿自己的荒芜之血来做赌。
发间未着钗环便示人，这对王室之女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她的发丝被春雨浸湿，凌乱的贴在脖颈处，这看似华丽的宫装在春寒里却显得过于单薄，根本抵不住这看似温柔的风。
她偶尔轻轻咳嗽，身体也随着微微颤抖，看起来如此惹人注目怜惜。
路过的各家小神官婢女三三俩俩，看她跪在此处很是吃惊，又发现她穿着山式的宫装，这才知道她的身份，却还是恭敬的向她行礼问安。
山期低着头，她知道她们心里的想法，她们的脸上虽看起来尊重，行礼也恭恭敬敬，但心中不知在如何鄙夷自己。
其中大胆一些的世家小姐们已是围在一处议论纷纷。
毕竟，谁不想看这四大王室之一悯怜殿下的笑话呢？
她们笑着，看着，指着，肆无忌惮的。
“快瞧，这着装，这玉佩，她竟是山式的悯怜殿下？”
“可这悯怜殿下，为何在此处长跪不起呢？”
“而且，你们看她，竟连钗环都未着，可真是丢人”
“是呀，是呀，快瞧她这可怜模样，浑身都湿透了，怕是跪了有好一阵了吧”
“虽不知为何，今日我在殿上却未曾见到悯怜殿下呢”
“哈哈哈，怕不是这金尊玉贵的公主睡过了头？这才耽误了殿选？”
“哈哈哈，你小声些，仔细被听了去”
“呸，听了去又有何惧？堂堂王室公主竟然如此轻贱自己”
“明知殿选已经结束，她还做出这等行为，与逼婚有何区别？简直可笑至极”
“唉？你们知道吗？我听父王说，山式王室的王脉已是大不如前，也许很快，她便不会再是四大王室的公主殿下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的笑声极其嘲讽，甚至不加掩饰的鄙夷着自己。
这些人总是自诩是尊贵无比又高人一等，但在这王权至上的时代里又总是处处都被四大王室压了一头，如今能看笑话，何乐而不为呢？
山式的落败虽然隐秘，但王脉之气的消失总是能被有心之人窥探到的，想来早已在她们这些金玉世家中传遍了。
如今，大家还都只是藏在暗处议论，不敢在明面上得罪，可她知道，他们也不过都是在暗里等着山式从神坛坠落，然后再给予致命的一击。
就像青式那样。
可那又如何呢？若是她们的神山王室出了和山式一样的状况，她们能否做到像自己一样呢？
她们做不到的，只不过是一群躲在暗处窥探她人的蝼蚁罢了。
听着这些嘲笑话语，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劝诫自己，忍一忍，这屈辱，她早晚会讨回来的。
且等着吧，看究竟是谁才能站在王权的顶端。
…
不周山的选亲仪式已经彻底结束，侍女们正拆着屋檐下的彩灯红绸，又将用具撤下洒扫清洗，各自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那山式公主之事，虽早已在不周山内传的风风雨雨，可也无人敢多言，毕竟太子殿下折磨人的手段，那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此时的书苑内。
周礼看着周渡依然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有些无奈，又想起周荇报上来的消息，那山式的悯怜公主如今还跪在山脚下。
已经整整两日了，再这样拖下去，怕是不久便会传遍九洲十二国，不周山若再坐视不管，他实在担忧有辱殿下的名声。
想到此处，他这才忍不住再次出言提醒“殿下，那山式的悯怜公主已在山门下跪了两日有余了”
周渡此时只着了简单的黑袍常服，腰带未束，松松垮垮的衣领处绣着不周山的浅色祥云纹，针脚密集，衣襟处的花纹似鱼又似龙。
他的头发只用玉冠束起一半，半披散着，冠上插着一只看似简单的玉簪，细看却是繁复无比，上面刻着无数梵文咒语，几条黑色的发带上镶着金线，肆意的垂落在他身侧。
他半倚在窗前看着玉书，小几的白玉花瓶中插着几支新鲜的桃花。
他看着上面的文字，意味深长的开口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此句倒是极其应景”
他侧过头，发带也跟着动了动，看着窗外的桃花，它们随着春风四处飘落。
黑色的发丝衬的他肤白似雪，眼皮微垂，睫毛纤长，微微闪烁，细看便可发现，他的左眼皮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周礼又劝诫道“殿下，此事于您名声不善，是否需要属下派人下去请悯怜公主离开？”
他未抬眼，只是薄唇轻启，语气却冰冷“又无人让她如此，难道我还能受她的胁迫？便由着她跪吧”
不周山选亲之事乃是祖制，延续至今已是数百万年，怎到了他这一轮，却出了如此奇闻？
以往落选之人，哪怕心中哀愤不甘，却也怕得罪了不周山，送了贺礼之后落落大方的说些好话祝贺便离开了。
可这山式的悯怜公主，居然在山下长跪不起，并且口出狂言，求他娶之。
他嘴唇本就自带笑意，此刻像是觉得她这行为有些好笑，又泛起明显的笑容，眼眸微弯，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温柔。
周礼也是知道自家殿下的，他最不喜的便是旁人的胁迫，他不敢置喙，只能按部就班的向他汇报授血的事情“是，殿下”
“周荇方才来禀，营善公主今日又想来拜见您，不过也按您所言将她打发走了”
“司礼部与司命寮如今已在共同商议，择日定下便来告知殿下”
不周山所谓的择日，便是指授血之日，这是殿下们选亲后最大的仪式。
甚至比众筹宾客的大婚更为重要。
授血之后，营善公主便正式成为太子殿下的妻子，而后只需安心回凤式待嫁百日。
周礼想起那位笑起来温和的营善公主就忍不住一阵哆嗦。
她看起来人畜无害，温柔体贴。
但自己与太子殿下久在一处，总会觉得他们是同样的人。
都是带着温柔笑意的一把刀，随时可刺到他人身上且满脸无辜。
听他说到此事，周渡这才将书放下，却还是兴致缺缺，仿佛要将心头血给予她人的不是他一般“嗯，他们决定了便好”
他的右手微微抬起，撑着下巴，手背上的青筋随之凸起，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桃花。
它们开了便落，被迫随着风四处飘凌散落。
他纤长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上下轻轻敲着桌面，食指上的一颗小痣也随着浮动，这表示他在认真思考。
周渡点头称是，然后继续给他汇报影卫调查的结果“影卫传来消息，说是悯怜公主在殿选前一晚在驿站处遇险，被歹人掳走”
“现场倒是留下了许多血迹，不过并非是那些刺杀之人的”
“虽看不出是哪方的人，不过，单从死因上看，他们竟是全都是被不周山的禁制反噬而死的”
“周荇与悯怜公主短暂接触过，可却说她身上毫发无伤”
周渡听着他的汇报，这才起了些兴趣，本以为柔弱的公主殿下竟如此聪慧，还知道利用不周山禁制脱险。
倒是有趣。
还有那褚式，又是找了个理由，说是浸溶王后病重，微夷公主无法来不周山。
山式未能入殿，褚式逢事不来，流云式又无资格，这四大王室里，唯一身份符合的人选，便只剩下凤城山了。
这样看下来，悯怜公主遇险一事，大概率是凤式所为了。
这凤城山的手确实伸得太长了，他们居然想要摆弄不周山的未来。
啧啧啧。
还真是天真呢。
其实于他而言娶哪一位公主都没有任何的区别，只不过是他身为不周山的太子必须要做的事而已。
将来与她，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夫妻，传承子嗣绵延。
无趣。
可已经连续两日都从周礼里口中听到那悯怜公主的名讳了，如今结合起来看，他倒也有些好奇，这金尊玉贵的王室公主，前一晚还遇险，后一日就跪在山下求娶，那她究竟有什么必须要嫁入不周山的理由呢？
想到此处，他忽然兴趣盎然，转过头，笑着看向周礼“阿礼”
“你说，我们去瞧瞧那悯怜公主如何？”
太子殿下总是这样的，刚刚还说随便那悯怜公主跪，怎得不过一会儿，又突然兴致大发的要去看看她？
他虽疑惑，也知周渡的情绪总是瞬变，连忙应声“是，殿下”
然后立刻招呼周荇进来给他更衣。
周荇低着头，给他披上大氅，取来玉伞，又仔细整理好他的发带和装束“殿下，您可是觉察此事有异？”
“那是否需要影卫一同前往？”
他接过玉伞，一把环住“此事不必声张”
“吾不过是好奇罢了，也想看看那悯怜公主是何目的”
“况且”他笑了笑，唇下的梨涡很是明显“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跪在我不周山求娶，何其有趣啊？”
“吾怎可不去瞧瞧热闹？”
周渡走向门外，轻轻一按那伞柄处，便撑开来。
像是要出门了，它有些兴奋地晃了晃身体。
这把玉伞名为黑骘，表面看只是一把纯黑色的普通纸伞。
细看却能发现，它伞面里外都画着繁复的梵文咒语花纹，整个伞架是寒天神玉所造，伞柄抽出便可为剑，那剑身弯曲，看似普通，可却是当年陛下亲猎的万妖王的脊骨所制。
撑伞可抵万器，抽伞可斩万妖，是这世上少见的攻守一绝的器灵。
书苑外的仆从见他出来，纷纷跪拜在地“拜见太子殿下”
他并未理会众人，只是嘴角带笑，脚步轻快，像是要见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心情愉悦极了。
周礼见状心中暗道不好，想来殿下是对那悯怜公主的兴趣极大。
他赶紧对着周荇使了使眼色，去看着点营善公主那边。
因为他知道，能让太子殿下感兴趣的，基本无甚好事。
只盼望那悯怜公主能经得起折腾。
也希望太子殿下不要行事太过。
不然那营善公主的脸上，可就不会太好看了…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引用自李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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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春意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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