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期浑浑噩噩地走出暖亭,正午的温度上升了些,此时乌云散去,阳光明媚,伴随着微风徐徐,应该是惬意极了。
可她却觉得这光有些刺眼,它毫不留情的映射在她的眼中,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眶被刺痛的想流泪。
她抬起左手想遮住眼睛,却看见自己跳动的王脉,它会逐渐流失,平息,最终消散。
父王说,她的眼泪是软弱的,不该流的。
此刻脑海里一片混乱,今日所知道的,太多了,多的已经颠覆了她整个认知。
她是颜式的后人,拥有着母亲最纯正的颜王室的荒芜之血,仅仅是这一点,已经足以让那些追名逐利之人起杀心了。
微生的褚式护不住她,将要坍塌的山式护不住她。
哪怕没有不周山选亲之事,在这世界上,也没有人能护住她。
她孤立无援,无人求救。
她不能坐以待毙。
可她又是心软的。
除开这些而言,她也是山式王室唯一的的公主。
她享受了比寻常人家奢华的生活,她的子民供奉着自己。
这万年王室离彻底崩塌不过只需要两三年,而自己也将命不久矣,她怎能无动于衷呢?
可是,她到底是谁呢?
是悯怜公主,是山期,还是颜王室后人?
这是梦吗?一切都是噩梦吧。
而王脉神力涌动的地方却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哪怕是猝不及防的,无法接受的。
山月看她出了暖亭,走路都要扶着廊桥的柱子。
这状态令人担忧,山月连忙迎上去,将她扶住。
以往每次和王上谈话后,公主便会如此低落,而今人多眼杂,她却不敢多言,只能语气带着焦急,连忙给她系上披风“公主,您可是凉着了?”
又将暖炉塞到她手里,将披风捂紧,不让一丝寒风涌进“公主,奴婢瞧您神色不佳,不若奴婢让人去禀了王太后,今日便不去颐心殿了”
山期拿着暖炉,又感觉头晕目眩,步伐走起来有些不稳,只能腾出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山月,她想张口,却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众人明明匍匐在地,恭敬无比的叫着她公主,但她却感觉世人都在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调整了呼吸,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缓了一会儿才开口“无事的小月,许是过廊桥时吹了些风,便咳的有些喘,适才是有些晕眩,不过现下好多了,既已答应了聿儿,今日定是要去的”
她轻轻拍了拍山月的手,温柔的安慰“小月不必过度担忧,无事的”
“是,公主”
公主这状态明显不好,她虽然着急,也只能听从山期的安排,让她搭着小臂往颐心殿去。
以往见着些风景不同,公主总是要同她说上几句的,可这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更让山月担忧。
颐心殿坐落在暖亭不远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山期看着这熟悉的宫殿。
祖父亲自题字写下的颐心殿,苍劲有力。
它终究会和祖父一样,消失在神族的历史中。
自母亲仙逝后,祖母是整个王宫内对她最好的人,从妙王后处受了委屈,她也总爱往颐心殿这边跑,方能求得片刻安慰宁静。
但这一路思考下来,她此刻却只觉得可怕。
所以,祖母也早已经知道此事吗?
妙王后呢?
还是所有人都知道,只独独瞒着她。
“悯怜公主至……”
殿外的侍女见她来了,行了礼后便快步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迎接,是贴身侍奉王祖母的息嬷嬷。
“悯怜殿下,老祖宗适才还在念叨着您呢,今日特意吩咐做了碧玉羹,又着人早早地去逢春树那采了清晨的嫩芽白霜,这会儿正在饭厅等着您呢”
逢春树,白霜茶。
多讽刺。
果然,祖母也是知道的。
不然无论何事,都要保证她每日饮那白霜茶,从前还以为是祖母的关怀备至。
可如今才明白,也只是为了遮掩她的血脉秘密。
山期不想让人看出异常,只能勉强的对她笑了笑“是悯怜让祖母费心了”
“公主哪里的话,谁不知道老祖宗最疼爱您呢”
疼爱吗?
也许是疼爱的,可比起王室的大统传承与未来前途而言,孰轻孰重,不问便知。
山月担忧的看着她,颐心殿向来不允外人进入,就连太子殿下身边服侍的,也只能等在殿外。
山期冲她点点头“小月,你先回止音殿歇息,下午我便在王祖母处陪陪她老人家”
山月应了一声,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关心“是,公主,若公主有任何需要可差人来传唤奴婢”
“好,你且去吧,止音殿如今要忙的事情恐怕不少”
她这才不舍的行礼告退“奴婢知道了”
看她离去的背影,小月多多少少是知道她要去不周山的事情的。
只是未曾想到这么快,也许回了止音殿,她就会明白了,到时候,定然会为自己心疼的哭红了眼睛。
总还是有人真心为她担忧心疼的。
她这才发自内心的笑了笑,然后随息嬷嬷踏进殿中。
刚入了内殿,阵阵热气便袭来,祖母近几年来开始畏寒,哪怕入春了,内殿还是会燃着熊熊的地笼。
息嬷嬷专程服侍着她脱了披风,又唤来婢女为她净手,擦拭干爽。
随后才往饭厅走去。
“悯怜……”
息嬷嬷刚给她掀开饭厅处的珠帘,便听见山弥的声音,山期快步走过去。
她这才仔细看了祖母。
她坐在桌前,背有些佝偻,显得有些老态龙钟,她发间的白发逐渐增多,眼神里有些浑浊,精气神也不似从前。
之前再多的怨言,但此刻真的见着她,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轻唤了声“祖母”
“悯怜,快些过来,碧玉羹是小厨房做的,你看看还想吃些什么?”
“是,祖母”她赶紧走过去,就看见祖母准备的这一桌菜丰盛极了,而且都是往常她爱吃的“足够多了祖母,悯怜都喜欢的”
一旁还放着戒尺,一看就是山聿用膳不老实,许是挨了板子。
果然一瞧,他眼眶红红的,看见她却满心欢喜,起身抱住她,讨好的说道“阿姐,嫩芽白霜,我让人一直温热着,阿姐来了正好暖身”
她笑着摸他的头“阿弟真乖”
转而又点了点他的鼻子“阿弟,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用膳,挨了手板?”
山聿心虚的放开她,将被打过的手藏在身后“阿姐如何得知?定是有那嘴快的奴才”
聿儿近来娇惯的厉害,嘴里总是奴才奴才的,她拍了下他的手“阿弟,君子不可推责,这事我只消一瞧你那通红的眼眶便知道了,定是被责罚了”
山聿见她并未真的生气,便又笑嘻嘻的对着她撒娇赖皮道“阿姐,聿儿知错了,今后定然收敛,阿姐果然是最聪明的,聿儿今日并非挑食,只是想等着阿姐一起用膳”
她对着山弥行了礼,然后便坐了下来,又喝了口他准备好的白霜茶,入口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发苦“好了阿弟,快坐下,你好好用饭”
山聿也跟着落座,只是他现在还矮了些,坐到凳子上腿还不能着地,晃着两条腿,可爱的要紧。
惹得山期又忍不住发笑,摸了摸他的鬓角。
站在身后的布菜侍女们拿着玉箸金匙,先给山弥夹菜,放置在玉石小碟中后,待她用了之后,其余布菜侍女才紧接着给太子殿下和山期夹菜,每道菜只夹三五次,便被撤下,又换了新的菜式上来。
饭厅内穿梭上菜撤菜的侍女们个个都有条不紊,也安静无声,偶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也是极轻的。
她今日也没什么胃口,后面便停下筷,静静地等着山聿用完。
山弥也如此,知道要交代的事情还有许多,见山聿吃的差不多了,便轻扬头。
侍女们动作极快的撤下饭菜,又上了漱口的茶水,特意给山聿上了牛乳和几碟样式精美的小点。
山期轻轻漱了口,手帕遮着口部吐在雕花玉盂中,便接过息嬷嬷手中的茶杯,跪在地上服侍着山弥漱口,又接过擦拭的绸帕,给她擦了擦嘴角。
“悯怜,这些事无需你亲自来服侍”
“祖母,这是悯怜应做的,今后也不知还能否服侍您”
她将山期拉起来,看着她。
山弥看她现在虽然笑的温柔,但眼眶内还是带着些红意,此刻也心中明白了,定是不周山的玉简送过来了。
可无奈啊。
王上也尝试了无数种可能都是失败的,从事无法再拖下去了,只能告知她那些糟心的事。
充满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悯怜,你已经知道了?”
“祖母。。。悯怜已知晓”山期好不容易才忍下来的眼泪,此刻如珠子般落下,低低的啜泣着。
山弥叹息一声,站起身抱着她,一个眼神,息嬷嬷便带着厅内的侍女们出去。
山聿着实被吓了一跳,从未见阿姐如此伤心掉泪,虽不知缘由,可眼眶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阿姐,阿姐,你发生了何事?呜呜呜呜”
跟着扑在她身上“谁人敢惹我阿姐掉泪,我定然好好收拾他”
山弥先是安慰的拍了拍山聿,又轻拍着她的后背,似是叹了口气“悯怜,你总是这样,哭泣都悄无声息”
“祖母也不想你徒增烦恼忧心,可事到如今,却也别无他法了”
山期低低的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山聿也还在,连忙起身,用帕子擦着眼泪,“阿姐无事的,聿儿莫哭”
山聿哭的有些喘,她连忙又给他顺气。
“阿姐……”
山弥看着山聿还是如同孩子般的模样,心下一狠“聿儿,接下来,祖母要与你阿姐说的话,你且仔细听着”
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若不经历这些,如何能成为一个好的帝王?
他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悯怜为他,为了这个国家要做什么。
悯怜有她的责任,聿儿也有,如今这局面,他也必须要成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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