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尘埃。光。风。云影。这些凡间之物,从来不会真正落在神明身上,总是留有几寸距离,如同一层无形的隔膜,将祂与世界分割开来。
然而在魔鬼念出祂名字的刹那,一片剔透的雪花掉在祂的睫毛上,祂轻轻眨了下眼,它便顺着眼尾坠落,仿佛一滴未成形的泪。
明明是无声息的,却又那样动人。
魔鬼为这一幕感到无比着迷,痴痴望着雪落下的痕迹。最善于玩弄人心的种族,也会被谁深深引诱。
他向前倾身,左耳的蓝宝石悄然闪烁:“亲爱的,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不仅省去了陛下二字,现在连“您”的尊称也换掉,愈发逾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无论何时,神明的蓝眼睛总是如同冻原冰湖,没有波澜。
即便在被预告要亲吻的此刻。
地狱之主那被剖出过、被撕烂过、被嚼碎过、又被重组的心脏,竟然鲜活而澎湃地跳动起来。
他抚上神明的脸颊,力道和缓而轻柔,像在对待一碰就碎的琉璃。
神明没有立刻阻止他的动作,垂下眼。从魔鬼的角度看过去,两排又长又密的浅色睫毛是最细小的羽翼。
若他不能攥于掌中,就会飞到再也够不着的远方。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他想。
那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我会让你成为我的。
直到此时,神明依旧没有动作。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而魔鬼受到了它的鼓舞,终于低下头去。
那独属于神主的冷灵灵的香气潮水一样同时裹住两个人,推着他们越靠越近。低于魔族许多的体温被握在手里,从心脏到指尖都发麻。
魔鬼不禁分神想了一下,若神明是雪,会不会就此融化在他怀中?
在他即将以双唇为笼囚住那片雪时,神明抬起手,宛如一道帷幕隔在他们之间。
“我说过。”祂的声音既无恼怒,也并非被冒犯,只是近乎叹息,“……别太过分。”
魔鬼停下来。
他很清楚,那只瓷雕似的雪白纤细的手腕,实际上有着怎样撼天动地的力量。
别看现在好似只是虚虚挡着,若他真胆敢更进一步,祂完全能够在转瞬间完成对他脉络的侵入和控制,至高神光的灼伤足以让任何魔族魂飞魄散。
祂没有这么做,不是不能。
换做随便一个别的魔鬼,早该痛哭流涕、跪下请求原谅。
当然,换做其他人,也不会发生前面那些事——胆大包天到敢侵犯神主之人,天上地下,九天三界,也就这么一个地狱之主。
可他偏偏是地狱之主。桀骜不驯,无法无天。
他不贪生不畏死,最坏去处不过是地狱,而地狱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更何况,他能如此恣意妄为的底气,本就来源于神明的偏爱——不拒绝本身就是一种允许和特权。
所以即使在神明出言打断的现在,他依旧没有选择撤退,只是暂停。有些关于平衡的拉扯中,一旦低头就是败北,而他在拥有祂的战争中永不会认输。
他从睫毛下抬眼对着神主狡黠一笑,以一个哪怕是人类都能轻松挣开的力道箍住祂的小臂,弯下腰,以啄吻的姿态,却是咬住祂的手腕。
如果是人类,这里遍布血管,能感受得到脉搏轻微的跳动。
而神明四散于身周的浅金色流光骤然集中于那一小块皮肤,绚烂到几乎灼目。
魔鬼不介意被烫伤。
神明竟因他能有此种程度的波动,就已经宣告他的大获全胜。
他乘胜追击,用尖尖的犬齿叼住那一点儿光滑细腻的皮肤研磨,好似品尝什么无上的美味,在神明想要收回手时加重舔咬的力道,哪怕伤不到祂、也留不下痕迹,那一瞬间的刺痛和紧接着的安慰般的吮吸,也成为独一无二的盖章。
神明这回是真的下了劲儿挣脱,魔鬼没有挽留,从善如流站直身,异色瞳笑盈盈地看着他,慢吞吞地、充满某种暗示地舔了舔嘴唇。
神明面无表情抽回手,但一直按着刚才被他咬过的地方。冰蓝的指甲边缘溢出细碎金光,仿佛止不住的血。
看起来没有那么淡定了呢,我的陛下。
地狱之主愉悦地想。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亲爱的,如果——”
“你在干什么!”
——魔鬼的假设没能说完,另一个小恶魔出现了。
满头、满身是雪的少年小豹子似的冲出来,挡在两个大人中间,对其中一个怒目而视,凶狠地龇牙:“离祂远点!”
“哎呀。”大人笑眯眯,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这里还有个小鬼嘛。”
神明没料到这孩子会突然出现,也不知他看见了多少。
虽然严格来说大人刚才也没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儿,可祂很清楚小家伙的性格,一旦看见了绝不会罢休。
祂有点头痛,即便这是神族不该有的症状:“你……”
撒迦利亚转头看他,焦糖色的眼睛里半是急切,半是愤怒:“宵宵,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对你做什么了?”
这时候又不喊哥哥了。是在宣示什么么。
神明揉了揉额角,这边的大麻烦还没处理完,又多了个小麻烦:“没有。”
的确没有。
即便真的有,也不能在这孩子面前承认。
小恶魔的成长速度惊人,短短一日不见,轮廓又变得更锐利些。眉眼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无可匹敌的朝气,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得到日后该有多么俊美迷人。
然而在他不加掩饰的沮丧和难过时,又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叫人忍不住心软。
“不要乱想。”神明的掌心自他肩头虚虚拂过,拂开一层凝结的薄雪。
撒迦利亚不甘心:“可是……”
神明不说话了。
小孩悻悻闭上嘴。他不想惹祂不高兴。即便祂不会有“不高兴”这种过于“人类”的情绪。
地狱之主在神明背后幸灾乐祸地笑,还故意冲他露出尖牙——刚才咬过神明手腕的那几颗——他知道的,他全程都看见了。
心高气傲的小孩哪里受得了这种**裸的挑衅,煤气罐似的一点就炸:“我杀了你!”
那不是一句口头上的威胁。
他真的会那么做的。
祂在看见他的目光时,就已经明了。
神明腕上的金光已经散去,却闷闷地堵在胸口。
眼前这个嗜血的小恶魔,还是祂的那只软糯乖巧的小羊羔吗?
还是说,无论祂怎样努力,怎样引导,怎样亲自照顾,他都注定走上那条偏离的、或是说回归本性的道路?
魔终究是魔。生来是魔,就永远是魔。
「赎罪」,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
小少年看见祂目光那极细微的变化,心凉了半截。
完了,宵宵对我失望了。
什么情敌不情敌的先放一边儿,哄好心上人才是最重要的。撒迦利亚用上最拿手的招数,拉住神明衣角晃了晃,嗓音也软了下来:“哥哥……我不想乱发脾气的。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旁边的地狱之主目瞪口呆。
等会儿,还有这种操作吗?
他也能拿来用吗?不是这张稚嫩的脸蛋和青涩的语气,发挥出的效果会不会打折扣?这小子还真是把这份撒娇练得炉火纯青啊!
“没有。”神主道,“不可以这样。”
祂讲话向来简洁,主谓宾哪个都能省略。反正祂无需向任何人阐明自己,只有别人揣摩祂心思的份儿。
撒迦利亚跟在祂身边长大,早就摸透这种语言风格,毫无障碍地理解了。
他垂下头,怏怏道:“对不起,哥哥。”
地狱之主观察、琢磨、分析着他们的相处方式。典型的不动声色纵容的家长,和懂得利用优势步步紧逼的孩子。
虽说当大人有大人可以肆意跨越的界限,可是怎么看起来小孩也有小孩不一样的好处……嘶。
退回过去撤销一切发生是不可能了,但还可以改变未来。
“小鬼,我们谈谈。”他冲小孩招招手,很和善的样子,“作为魔鬼和魔鬼之间的谈话。”
言下之意,不能让神明听见。
撒迦利亚先是抬头看向神明,见后者表情没有变化,似是默认,才不情不愿走过去。
他压根一眼都不想多看那家伙。但有些话的确要当面谈一谈。
比如。
这人到底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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